周圍頓時間失去了噪音,梁鉛華靜靜地凝視徐雪垂,黯淡的眼眸其中暗含的波瀾深不可測。
他臉上沒有表情可循,讓人分辨不出是喜或悲,不動聲色地說道:“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見丹誠赤如血,誰知偽言巧似簧?!?/p>
因特殊法力而維持鮮活的綠葉沒有偏愛梁鉛華,下一秒就輕輕地停落在徐雪垂的發(fā)絲間。
徐雪垂一時間沒有心思去管顧別的事物,反而堅決地保持眼神同頻的現(xiàn)象。
他果斷地搖了搖頭,語氣不快不慢,“吾自然明‘志不強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p>
梁鉛華把細微的情緒隱藏得好,或者是說他這個人本身就丟失七情六欲這一道,根本就沒有情緒可言。
正是如此,徐雪垂無法得到精準的判斷結(jié)論,斟酌語言的速度也在無意間緩慢。
冷靜的徐雪垂沒有擺出一貫畏畏縮縮的樣子,唇吞滅了不存在的顫音,“吾誠矣,汝疑耳。”
梁鉛華緘默,背面攜帶著干凈的微風(fēng),一步步地朝對方方向走去,徐雪垂雖然手緊握著,但他還是毫不費力地立馬奪回了厲劍。
翠玉紅霞在天空的痕跡更加深刻,梁鉛華發(fā)絲已有顆顆光波點綴,棱角分明的輪廓,無瑕疵的俊雋五官,陽光折射下頃長的影子襯托出儀態(tài)萬方,與良辰美景相稱明顯地他更勝一籌,完全貼合話本里描述的神仙美人。
他半瞇著眼睛,聲音冷清地掠過徐雪垂的耳畔,“為師最后一次示范,切記在心?!?/p>
此言一出,陣陣涼風(fēng)和茫然地飄浮在空氣里的嫩葉隨著梁鉛華干凈利落的動作染上了風(fēng)塵,有些純粹的白雪留下了淺淺的鞋印子,因他的招式,寒風(fēng)雪霜的冷度又一次被下降,風(fēng)刃經(jīng)過外界催化更加鋒利。
現(xiàn)在他不像一介書生,也不像手無縛雞之力的“花瓶”,倒像是游走江湖多年的俠客,每一道所注入的力度都能一箭穿心。
梁鉛華行武最大的特點——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游刃有余。
徐雪垂內(nèi)心不免得高漲起片片層層疊加的浪花,只不過這特別的瞬間只存在兩秒鐘。
當(dāng)梁鉛華第二次示范完畢之后,聚精會神的徐雪垂沒有浪費分分秒秒,從中領(lǐng)悟到了自己的不足和正確的借力點。
徐雪垂提出想再試一次,梁鉛華默認,微微地松開了右手,長劍下一秒脫離了掌心的掌控,在半空中以筆直的形態(tài)往他方向飛奔過去。
徐雪垂手疾眼快,速即看準時機,頓時間輕松地抓住了劍。
等徐雪垂過完一套,梁鉛華還是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神態(tài)像結(jié)冰的湖泊般,之前萬千蓬勃生機早已被慕寒而生的霜雪和繁霽色凝固住。
中間相隔了漫長的五秒,梁鉛華大概看厭了對方無用的純真與茫然,聲色平平道:“相比上次,已有進步?!?/p>
晚餐,全程都是徐雪垂親自來置辦,而自己的師父正在書房里專心地閱讀書籍,從不過問流程。期間,徐雪垂毫無怨言,反而樂在其中。
吃晚飯的時候,徐雪垂察容觀色,看準對方心情應(yīng)該還不錯的樣子,主動拉開了話題的序幕,“師父,實不相瞞阿姊在去世前留給了我?guī)妆咀嬗?。?/p>
越往下說他越感到羞愧,有些自虐式地咬了咬筷子,潔白的牙齒驟然間隱隱作痛。
“阿姊想讓我自學(xué)成才,我曾試過,不料我天資愚鈍……終究是無效?!?/p>
梁鉛華靜了靜,逝去許多滾燙的光線在臉部形成了半片陰影面積,臉上若有若無的陰影面積似乎暗藏著劇毒,令人敬畏,又悄然無息地增加了神秘感,沒有人能精準地猜出他下一句會說什么。
他等咽盡喉中苦澀的茶水,才緩緩道:“天賦固然重要,但你并不需要天賦?!?/p>
徐雪垂選擇性明亮的眼睛里充盈著純粹的疑惑,挺立的眉梢瞬間垂落,抿了抿干燥的唇,“師父我笨,我不懂這是什么意思?!?/p>
“你慢慢就懂了?!绷恒U華瞥了他一眼,聲音從空氣游離到徐雪垂的耳畔。
徐雪垂似懂非懂,緩緩點點頭,繁重的思緒轉(zhuǎn)了好一會,連平常最喜歡吃的肉丸子都沒有理會。
他觀察好時機,趁對方還沒吃完飯,挽回了丟失的聊天,“巫術(shù),我決定自學(xué)?!?/p>
梁鉛華抬起眼皮,頓了頓,問:“不是說學(xué)不懂?”
徐雪垂今天晚飯只吃了幾粒米和兩根青菜,但肚子里的饑餓感并沒有使他的笑容空虛,一如既往帶來了三月的明日光景,提前越見春和。
他擴大了笑容的幅度,發(fā)自于內(nèi)心的笑意直接性影響了空氣的溫度。
徐雪垂擁有如孩童般的天真,道:“可是,全天下第一厲害的師父跟我說,我不需要天賦?!?/p>
梁鉛華眉心已有淺淺蹙起的痕跡,淡淡道:“務(wù)必清楚自學(xué)的危險性,遇到麻煩,我不會救你?!?/p>
徐雪垂的笑容還沒有消失不見,樂觀使他自動忽略了后半段的冷漠與無情,“收到提醒。”
夜深人靜,星辰的光芒照亮了整片天空。
院子里影影綽綽是由清冷的竹柏和斑駁的月光分析出。
徐雪垂的房間與寂靜的黑夜形成了對照,他的房間點燃起亮騰騰的蠟燭一直持續(xù)到白晝。
靠近書桌上的香薰味道刺鼻,四周彌漫一股怪異的氣息,茫茫白霧重重,不見十指,充滿著神秘,讓人不敢靠近。
徐雪垂眼睛與主人的意志力相反,受不了熬藥料時要承受的刺激,直直地流下幾滴眼淚,有時,他無暇顧及,只能任由眼淚濕潤臉頰,等視線模糊再擦干眼淚。
一夜下來,徐雪垂不知道重復(fù)了多少次這個動作,衣袖兩旁早已被眼淚侵襲。
短時間內(nèi),徐雪垂手指間沾染了草木碎渣的痕跡,等他用手帕抹去水珠,又有一滴熱滾滾的眼淚不合時宜地一涌而出,流淌在鼻尖。
修長的手指緊壓著書頁角,徐雪垂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閱讀過非漢語的文字,晦澀難懂的圖騰只要辨別錯一個就會破壞其中古人傳承下來的核心,一步錯就等于步步錯,影響巫術(shù)成功的進展,所以正確識別圖騰帶來的信息至關(guān)重要,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不知不覺中,徐雪垂頸椎隱隱約約酸痛,后背沾染著揮之不去的濃濃霧氣。
「去哪里拿鳳凰的羽毛?去年聽長老說鳳凰早已滅絕。」
「如今是寒冬,取不得活桃花,所以一百零三頁暫時跳過?!?/p>
「明明加了靈芝,為什么還不可以?難道是因為靈芝還不夠純?」
「聽阿姊說衡楚族和長抬族從始至終都是敵對關(guān)系,沒想到以前竟然是百年之交?!?/p>
……
一大串問題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中,并且數(shù)量和內(nèi)容不斷更新。
漸漸的,隨著時間的進步,徐雪垂鬢發(fā)染上了濕漉漉的痕跡,此時外面正下著蒼蒼大雪,屋頂悄然無息地披上御寒的雪外衣,而躲在屋子里的人滿頭大汗,心連同肉體感到持久性的炎熱。
目前為止,他經(jīng)過成千上百次的錘煉與嘗試,終于掌握了十種基本巫術(shù)。
徐雪垂收拾好所有的道具,吐出來的呼吸聲愈發(fā)沉重。
徐雪垂研好了墨,備好了紙,就連毛筆的選擇也經(jīng)過仔細的斟酌。
當(dāng)他在紙上寫上第一筆畫時,旁邊的蠟燭沒有收到月光的傾斜,突然間熄滅,房子的內(nèi)部亮度降了幾分。
這已經(jīng)是今天晚上第五次蠟燭需要重新更換。
徐雪垂怕記憶像時間,像云彩一樣飛速丟失,于是趕緊動筆寫,暫時不追求語言的美感。
他洋洋灑灑地寫完隨記心得之后,此時此刻房間的亮度蠟燭不需要蠟燭艱難地維持,因為白晝剛剛揭曉,昨晚高懸的月和星都成了歷史,大雪紛飛在這一剎那中姑且停了下來。
恍惚間,徐雪垂揉了揉酸痛的手心,目視前方看到太陽升起來了的模樣,只用了一個瞬間意識到什么,舒展的眉梢明顯地顫了顫,連忙站起身子,把布滿黑字和圖騰的紙張收起,不再貪婪小得的喜悅。
他趕緊洗漱完畢,呼吸聲非常急促,沒有猶豫地推開了房門,順著斜陽透露出光線,朝廚房的方向走去。由于時間不夠,準備匆忙,徐雪垂連頭發(fā)上常見的白色發(fā)帶都沒有系穩(wěn)。
「師父應(yīng)該醒了,他要是看見我沒有做早飯,肯定以為我在睡懶覺,覺得我一點都不上心。」
想法的重量越來越加重,輕盈的腳步愈發(fā)迅速,心情猶如下雨時棉花地,徐雪垂不免加快進度,逃離陰濕的雨景。
當(dāng)他花費半個鐘的時間做好早飯,滿天歡喜地端著熱氣騰騰的面條到偌大的屋內(nèi),結(jié)果沒看見人影。
剛開始,他還以為是朦朧的霧氣使視力范圍內(nèi)受到限制,結(jié)果薄薄的霧氣從內(nèi)而外散去,卻只看桌面上突兀地留下一張字條靜靜地躺在那里。
徐雪垂眼睛敏銳地抓住,顧不得手心發(fā)燙,立馬放下了盛食物量飽滿的青瓷碗,拿起表面滿是閃爍金光的紙條。
【我有事出門,具體回來時間不知。你吃完早飯,背上一筐的靈芝到集市上去賣。賣完才能回。
梁鉛華】
徐雪垂筆直的背影被不規(guī)則光線弄得更加長,他單薄的后背擋住了阻礙閱讀的光線,然后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反復(fù)咀嚼意思,生怕錯過細節(jié)。
最后,徐雪垂吃完了自己的面條,把原本屬于梁鉛華的那一份,放回廚房的大鍋里,隨時隨地都可以熱。
徐雪垂做事也不磨磨唧唧,果然真的像紙中所說的一樣,吃完早飯,不到一會兒就背上了裝滿新鮮靈芝竹筐,離開府邸,前往熟悉的集市。
漫漫雪山留下了他一排排清晰可見的腳印,可能是雨過后天總是很晴,這次出行中,畏寒的徐雪垂沒有感受到一絲寒冷,唯一得收獲就是竹筐上方堆積的雪肉眼可見得變厚。
新年將至,集市十分得熱鬧,人流如海,密密麻麻的人群足夠陽光窒息。
短短一分鐘就可以看見不同年齡階段的,不同階級的人在徐雪垂面前走過,但就是沒有一人光顧他的靈芝,連詢問價格都沒有。
細汗浸透發(fā)鬢,口舌逐漸干燥,徐雪垂沒有喪失豐盈的信心,而是選擇耐心等待,吆喝聲更大了些。
終于,有一位穿著樸素的婦人眼睛掃視周圍的同時,慢慢地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婦人頭發(fā)凌亂,衣衫外表有多處不平,臉部涂抹的胭脂透露出主人性格隨意。
她緊緊地盯著靈芝,粗獷的聲音闖入對方的耳朵,“靈芝怎么賣?”
徐雪垂注視著婦人的眼睛,遲疑了兩秒,說出了中規(guī)中矩的價格。
“我全都要了,但是我一個人背不動,你能不能幫我送到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