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這次睜開眼,太陽倒與他沒那么親密了,只是溫度依然高得嚇人。教鞭倚靠在一棵樹上——盡管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這的,以及,什么時候這里還長出樹了?
疑惑間,他才發(fā)現(xiàn)四周的場景變換不少,那濃重的血腥味和塵沙還在,只是多了些灌木,隱隱約約間,他甚至能瞧見遠處的幾座房屋和模糊人影。
他這又是到了哪里?
教鞭沉默,在又一次回想自己身份卻以失敗告終后坦然接受現(xiàn)狀,下決心以一個方向走去。途中,他遇見一位佝僂老者顫顫巍巍從旁行過,遇見臉色蒼白的母親攜著她哭鬧的孩童急匆匆跑過,甚至遇見半個胳膊都快斷裂,身上到處是斑駁血跡的青年踉蹌著穿過身側(cè)。
疑惑在心中泛起波瀾,盡管這里的一切都如此奇怪,教鞭還是想要詢問他們所經(jīng)何事,后者卻連一個眼神都未嘗分給他,只是毅然決然地堅定地向他身后行去。
……也許這個世界就是那么清奇,那他以前是如何生活的呢?
天色黯淡,不知多久未進食的身體終于叫嚷著發(fā)出抗議,這回該去哪里?然而他并沒有為這個問題頭疼太久,畢竟那座熟悉的酒館又一次突兀地現(xiàn)身,霸道地占去他所有的目光與心神。
又一次推門而入,又一次熱情的問好與邀請,事情發(fā)展的軌序滑向昨日,直到教鞭坐在角落,安靜地看向酒杯。
沒有咽下什么東西,他卻好像已經(jīng)飽腹,滿足于精神上的安寧。
這次即使沒有酒水的催化,滔天困意還是如期而至,席卷整個大腦。意識不可避免地陷入混沌,昏迷前,他仿佛看到面前人影在一點點融化消散,不舍與留戀陡然而生,卻又在后得到寬慰。
“他們總會出現(xiàn)的……”
于是,教鞭不再執(zhí)著于目睹他們與他的歸宿,反而沉溺于虛無縹緲的安定——這樣活著似乎也不錯,他想,罔顧思緒遲鈍的不滿和掙扎,順從地墜入夢鄉(xiāng)。
第三日。
第四日。
……
第十日。
教鞭嫻熟地拍掉身上沾染的塵沙,他這次是從一間破舊的小屋醒過來了,眺望四周,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世界又發(fā)生了大變動——原先荒蕪的土地上拔起層層房屋,人群交錯,喧鬧聲帶來與之前死氣沉沉的模樣截然不同的生氣。調(diào)查員走出屋子,抬頭卻只看到建筑物上灰蒙蒙的三個大字。
“調(diào)查局”。
華麗的雕飾被時間剝蝕,一層層脫落現(xiàn)出裸露的內(nèi)里。也許反而是這樣,那字才顯出些莊重的威嚴感,才自他一看見就執(zhí)著地盤旋于心,帶來久驅(qū)不散的躁動。
教鞭轉(zhuǎn)走目光,這不寧心緒卻悲哀地久駐,一直持續(xù)到他繞過擁擠人海與往日一樣步入小酒館時也絲毫沒有減輕。蓬勃歡笑又一次撲了個滿懷,然而他卻喪失之前的快慰,頭一次對這洋洋喜氣生出格格不入之感。
木質(zhì)桌子上,盛滿了燈光的酒水留溢出澄澈光彩。教鞭怔神凝視著它,直到人影躁動,杯里漾起陣陣波瀾——一個不合尋常的身影推開門,步入館內(nèi)。
在看向來者的第一眼,教鞭就確認了他一天不安的源頭——迷茫與不可置信感幾乎是頃刻充溢心臟,醞釀成濃郁的恐懼,血管急躁地掙動,尖叫著排斥此人的存在。
不……他不應(yīng)該在這里……
無措感于血液中涌動,第一次,調(diào)查員如此害怕一個人的靠近,在那人覺察到他目光時,他幾乎逃離般垂下眼眸以求躲過注意。快點結(jié)束吧……他祈禱這人只是碰巧經(jīng)過,隨后也會碰巧離開。只是湊巧天不遂人愿,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停滯片刻后便堅定地向他走來。
酒水晃動,教鞭絕望地意識到不速之客已坐在面前,他絞盡腦汁斟酌詞匯想趕人離開又思考起自己壓根不說話直接奪門而逃的可行性。
徒勞掙扎時,他卻聽到那人開口。
“看著我,凱文·阿尤索?!?/p>
腦內(nèi)的弦終于以一瞬崩斷,悲愴感似潮水決堤,窒息了他的喉嚨。隱匿的,禁忌的,彷徨的……所有的一切在剎那間被打破,再不能維持先前安然模樣。
“凱文·阿尤索……”教鞭咀嚼著這個名字,卻崩潰地意識到他未存有絲毫與之相關(guān)聯(lián)的回憶,鈍痛打擊著思緒,仿佛神經(jīng)被拉長為細絲,再一根根斷裂。他放棄掙扎,幾乎是憤怒地抬頭,惡狠狠地對上來者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