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

這是我死后的第5年。

世界就像被海鷗叼走了顏色，聲音就像被海浪覆沒，高過一浪又一浪。這一路，我遇到很多我一樣的孤魂野鬼。他們吃著萬物的靈魂，享受著人們因痛苦而流露出的淚。

他們喜歡住在暖暖的陽光下，享受著世界的擁抱，貪戀著風(fēng)的味道。

“死亡是什么顏色?！?/p>

“灰色。”

“為什么？”

“灰色的墓園，灰色的世界，灰色的愛人以及灰色的我。”

我問了許多“人”得到的答案就像固有的程序。

夜幕降臨，我蹲在路燈下，叼著從野草內(nèi)剝奪的靈魂，一根細細的草絲，我嘗到了甜味。

“你不回家嗎？”

我戰(zhàn)粟，抬起眼，是一個牽著狗的小女孩，在她的眼上似乎蒙著細細的綢絲段，她的出現(xiàn)，

像我生前的太陽般，奪目亮眼。

“你是鬼嗎？”

我似乎聽到了她爽朗的笑聲。

“我是人?！?/p>

她能看見我！

我罵了一聲，站起身，下意識地扶了扶身上的土，剎間，雙手透過腰肢就這么穿了過去，我嘆了口氣，跺了跺腳，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知道你看不到陽光，我也看不到。”

我停住腳，回頭看她，她就像走進我世界的神明般，周身發(fā)散著神圣的光，我看住了眼，她扎著低低的馬尾，嘴唇殷紅，兩片唇瓣緊緊的貼在一起，恬靜的笑著。

她不怕我！

“我這半生遇到過很多人，當(dāng)然其中也有很多鬼，有的陪我看過海，有陪我講故事，也有的面露兇狠，卻喜歡逗弄小貓的。而你，卻是唯一一個不怕我的鬼?！?/p>

“我也知道你曾經(jīng)不厭其煩地問過很多“人”，死亡到底是什么顏色?！?/p>

我突然想有點抽煙了。

“那你說死亡到底是什么顏色的？”

她轉(zhuǎn)頭，坐在了長椅上，幽幽的想。

“我想，是藍色的，是金色的，是綠色的。”

我震驚：“為什么？”

她憨笑出聲：“為什么。哪有什么為什么，天空是藍的，太陽是金的，草是綠的。你剛剛吞掉的靈魂不是綠的嗎？”

“可我們這群做鬼的什么也看不到啊?！?/p>

“但這不妨礙你鮮活呀?！?/p>

鮮活？也是可以用在一個死人身上的嗎。

“關(guān)于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p>

“了解一個死人嗎？你真是瘋了?！?/p>

路燈下，月光染上了她的鼻翼，當(dāng)然這只是我的暇想，我想她就是明月輝光，山野林鹿，我靜靜的望著她，走過去，想為她披上外套，可我忘了，我是鬼。

“你想去看田野的風(fēng)嗎？亦或是無窮無盡的大海?！?/p>

我僵硬的點了點頭。

她放聲大笑：“我就知道?！?/p>

明天見。

（二）

她站在我的右邊，牽著狗，笑著，我就那般直愣愣的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空洞的心向右偏了一下。

“我們?nèi)ノ业墓枢l(xiāng)吧?！?/p>

我點點，算是默認(rèn)了。可突然想起她看不見，只有張開嘴說：“好?！?/p>

“火車上不讓帶寵物?！?/p>

“那我便做你的雙眼?！?/p>

她笑了笑，由小聲逐漸開懷大笑。

“好?！?/p>

（三）

我沒有什么家人，但如果可以，那我們便惺惺相惜吧。

“故鄉(xiāng)的田野，總是泛著淡淡的陽光味，每當(dāng)星辰?jīng)]落的時候，便會從遙遠的天邊駛來一輛綠皮火車，它橫于淡紅的夕照余暉，斂著狹長的深藍色玫花少女，駛向天際，駛向廣袤無垠的大海駛?！彼谟伤槭炎龅目采?，蕩著雙腳，哼著小曲，“我知道你看不到，所以我才想講給你聽。”我知道，這是屬于她的限定回憶。我有些餓了，于是伸出手點上了一旁艷麗的雛菊，輕輕一勾，于是一個淡黃色的光這樣靜靜的出現(xiàn)在了我的手上，像風(fēng)，只身躺進了黎明，等光，去擁抱它。我張開囗，吞了下來，我看著那點光靜靜的沉寂下去，隨風(fēng)消散了。

天黑了。

我們走在了鄉(xiāng)間的田野上，紅彤彤的篝火旁圍繞著一拍擊打鼓的年輕人，他們圍在一起手拉著手，跳著舞。

“你看，生命是鮮活的?！?/p>

“嗯?！?/p>

如果可以，我想重活一世了。

十八歲的夢依舊快活。

（四）

上了火車，檢票員問她有幾個人，她笑著掏出了兩張票“兩位?！?/p>

檢票員有些不解：“小姐，這里只有你一個人?！?/p>

“他有些貪玩。”

（五）

隨后，我們便到了大海之家。她買了一瓶果汁，我告訴她吸管的位置以及導(dǎo)囗。我看著她小心的撕開包裝，興奮的品嘗著。

是草莓味的。

好甜。

她蹲坐在沙灘上，迎面而來的海風(fēng)完歪了她額角的卷發(fā)，她漠不在乎的隨便捋了捋，兩片薄唇相互碰撞，發(fā)出動人的海浪聲：“你見過海嗎？”

“見過，生前來過一次。”

她身體沉沉的躺在了沙窩上“這是我第一次來?！?/p>

“要不，你為我講講？”

我怔愣一瞬。隨即望向遠方，一望無際的大海連接著天空…

我張了張口，半天才敢直面遠方。

“藍色大海連接著碧藍的天空，紅色的燈塔矗立在大海的彼岸，在夜晚，他們發(fā)出淡黃色的光在，指引著迷霧中的人們，海灘上的貝殼有黃的褐的，運氣好的話，你還可以撿到藍色的海螺，輕輕湊近耳邊，你似乎還能聽到屬于大海的吟唱?！?/p>

她笑了笑“是嗎?！?/p>

“嗯?！?/p>

三天后，我們回到了邊陲小鎮(zhèn)，月光措的溫暖，她笑的松甜。

“你現(xiàn)在覺得死亡是什么顏色的？”

我難得的笑了笑。

“春天的綠，夏天的黃，秋天的金，冬天的藍?！?/p>

“這是你的世界，那你自己是什么顏色的？”

“嗯…紅色?！?/p>

她笑了笑“哈哈哈，為什么啊?！?/p>

“因為，愛是紅色的。”

她呆呆地望著我，即使在她面前我一片灰暗…

我似乎愛上她了，愛上了一個人類女孩，愛上了第一個愿意闖入我世界的人。

她笑了笑，摘下了如蜘絲的綢緞，睜開了雙眼，剎間，我便看見了一雙彩藍色的雙眸，黃白間染著綠，藍紅間染著紫，如同即將消逝的夕陽。我在她曖昧的凝視中清晰的看到了我的身影，她是唯一一個眼中容得下我的人。

“這是種罕見的眼科疾病?！?/p>

“而我覺得它卻像濃縮版的宇宙?！?/p>

（六）

我感覺不到陽光的味道以及樣子，于是她便日日陪，夜夜陪，白天我們聊在陽光普照下的點點眾生，傍晚，她靠在朱紅長椅上與我聊世間的夢。

這一切，就像莊周夢蝶。

（七）

人這短暫的一生，我活了兩世。

見到了新的世界。

那一次的灰色，是她的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