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溫實(shí)初為昏厥的皇后施針,皇后吐出黑血之后。
??胤禛一直坐在榻上,在宜修身后,穩(wěn)穩(wěn)地扶住她。
??見宜修已然吐血,雖然慘白的面色稍有緩和,但還是昏迷不醒,而他握著的那只纖細(xì)的手也依舊冰涼,不免擔(dān)心。
??接著,胤禛就做出了一個景仁宮中所有在場宮人都非常驚詫的舉動。
??只見,皇帝緩緩地把皇后放在榻上,動作輕柔,沒有一絲魯莽,和那個陰狠毒辣的帝王,簡直判若兩人。
??然后,胤禛又貼心地把巹被輕輕地拉上來,覆住宜修的肩頭,他握了握那只發(fā)涼的手,甚至還罕見地為皇后掖了掖被角。
??那樣小心翼翼的動作,仿若對待一件易碎的花瓶;而那獨(dú)屬于丈夫的體貼溫柔的做派,似乎就像宜修初入王府之時,胤禛不是皇帝,宜修也不是皇后。
??她是他的妾,也是他唯一許諾能成為正妻的妾。
??胤禛對宜修的溫柔,大概只存在于過去,又或許只存在于夢中。
??過去太久太久,他也埋怨她,疑慮她太久太久,久到胤禛都快要認(rèn)為她本就該是皇后,而不是他的妻子。
??等胤禛做好了這一系列舉動后,還未見皇后有醒來的意思,他不由得眉峰攏起,對跪在地上的溫實(shí)初問“皇后為何還未醒?”
??低啞的嗓音,就仿佛榻上的人根本不是皇后。
??因?yàn)?,皇帝的殷勤溫柔似乎給過菀嬪,給過華妃,給過安嬪,給過祺貴人……給過許多人,就是沒有給過皇后。
??以至于當(dāng)日的景仁宮上下,都快要有一種榻上之人仿佛就是純元皇后的錯覺。
??溫實(shí)初親眼所見胤禛親昵的舉動,有些驚異,怔愣在原地,一時間忘了回話。
??宜修久不見醒,胤禛早已心中焦躁不安,如今又看到溫實(shí)初呆呆地不說話,心下更是煩悶,他按了按跳起的額角,聲音低沉“說話?!?/p>
??溫實(shí)初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失儀,立即叩頭回話道“回陛下,娘娘方才施針下去,已然是排出毒血,若要醒來,恐怕需要待娘娘氣血慢慢恢復(fù)方可……”
??“你,再過來看看皇后脈象如何?”
??胤禛顯然不甚放心,指著溫實(shí)初吩咐道。
??溫實(shí)初得令后,又用絹布搭在皇后手上,細(xì)細(xì)地為她把脈。
??“回皇上話,娘娘是因驚嚇過度,以致頭風(fēng)發(fā)作昏厥,而毒血悶于檀中以致氣閉,方才微臣用針刺激娘娘吐出毒血。故娘娘現(xiàn)下氣血虛弱,不過好在方才毒血已盡數(shù)吐出,不出兩日應(yīng)當(dāng)就會醒來。待微臣再開一副東阿阿膠養(yǎng)神護(hù)心湯,娘娘服下后,不出一月,便可好轉(zhuǎn)?!?/p>
??聽到這樣的回答,胤禛吐出一口濁氣,得知宜修身體暫時無礙后,他也算松了口氣。
??見胤禛臉色變好,合宮眾人懸著的心也算放下。
??就在眾人都以為皇后的事就算過去之時,就聽得胤禛略帶慍怒的聲音傳來。
??“你們是怎么服侍皇后的?”
??話音剛落,景仁宮寂靜一片,無數(shù)宮人像狗一樣趴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遭受無妄之災(zāi)。
??見眾人不說話,皇帝瞇起眼環(huán)顧一圈,眼中盡是寒光,他隨手指了剪秋問話“你,你說,皇后為何會中毒?皇后的藥碗經(jīng)了哪些人的手?”
??剪秋跪在地上回話道“回陛下,娘娘適才昏厥,太后娘娘來看過后,奴婢和繪春就一直在娘娘跟前侍疾,未曾離開過?!?/p>
??繪春這時也補(bǔ)充道“方才太后娘娘說,皇后娘娘身邊服侍的人粗心大意,撥了四個丫鬟幫忙煎藥,奴婢想太后娘娘也是關(guān)心娘娘的,便去幫剪秋姑姑一起為娘娘侍疾……”
??“大膽!”
??繪春話未說完,一陣怒吼之聲,嚇得她渾身戰(zhàn)栗。
??一聲怒喝,在場的宮人不敢抬頭。
??胤禛瞇起眼,銳利的目光,緊盯著繪春“污蔑太后,你有幾個腦袋?!”
??一句話,輕描淡寫地就給繪春定了罪。
??此時,合宮上下,別說是剪秋、繪春等一眾服侍皇后的人,就連蘇培盛都摸不準(zhǔn)皇帝的脾氣。
??繪春被嚇得直打哆嗦,跪在地上發(fā)抖,頭埋得死死,卻還是不甘心地為自己辯解“皇上,奴婢真的沒有撒謊,奴婢所言句句屬實(shí)啊!”
??胤禛緊鎖眉頭,他扶了扶額角,正欲發(fā)作,想把繪春打發(fā)了去,牽著宜修的手中卻感受到一絲異樣。
??他只感覺到,自己握住宜修的手緊了緊,仿佛被她反握了一下,很快又松開了。
??胤禛回頭向床榻上的宜修看去,見她還是雙目緊閉,儼然沒有一絲要醒的感覺,沉吟片刻,對蘇培盛吩咐道“蘇培盛,把景仁宮所有宮人找來,既然皇后失德,治下不嚴(yán),那朕就替皇后好好清理清理!”
??又接著吩咐道“江福海,你親自去隨溫實(shí)初抓藥!剪秋,不論煎藥還是伺候皇后,你都要親力親為,不可假手于人,若再出事,皇后你們也不用伺候了,都去慎行司服役去吧!”
??剪秋和江福海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了一聲“是!”后,胤禛松開了握著宜修的手,把她的手放回被褥里,掖好被角,從容地大步流星般的離開了景仁宮皇后的寢殿。
??景仁宮的側(cè)殿之中,胤禛負(fù)手而立,后面是一排排“等待處置”的宮人。
??“章彌。”
??靜悄悄的側(cè)殿之中,陡然響起胤禛渾厚地嗓音。
??章彌聽到這一聲絲毫不帶情緒的呼喚,直接驚出一身冷汗,跌跌撞撞跑至胤禛身后跪下“奴……奴才在!”
??“皇后的病,你是怎么看的?”
??胤禛的聲音很冷,沒有起伏,但能讓人感覺到背脊發(fā)涼,仿佛下一秒,腦袋就會搬家。
??章彌趴在地上,連忙磕幾個大頭請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方才娘娘的脈象的確時有時無,微臣細(xì)細(xì)診了半晌,娘娘,娘娘她……娘娘分明就是……”
??不等章彌說完話,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章彌就已經(jīng)被皇帝擰起,狠狠地摔在了側(cè)殿的墻壁之上。
??章太醫(yī)緩緩地從墻壁上滑落,連帶著墻壁的碎片一起,活像片枯葉飄落地上,而他也當(dāng)場吐血不止。
??這時,胤禛對蘇培盛吩咐道:
??“蘇培盛,太醫(yī)章彌,突發(fā)舊疾,找人拖下去,讓其告老還鄉(xiāng)吧!”
??旁邊的蘇培盛見著此番情景,哪顧得上回什么話,人都被嚇傻了,站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雙腿直打哆嗦。
??據(jù)他對皇帝的了解,皇帝雖然陰狠,但卻并不暴虐,可以說皇帝自登基以來,從未因?yàn)槟囊晃粚m中妃嬪對太醫(yī)和宮人下此狠手。
??蘇培盛愣在原地半晌,直到胤禛催促的聲音再次傳來“愣著做什么?”
??“嗻!”蘇培盛才連忙應(yīng)吩咐而動。
??御前侍衛(wèi)來得很快,溫實(shí)初親自從太醫(yī)院開藥回到景仁宮時,就看到章彌已經(jīng)被從景仁宮的側(cè)門抬著出來了,口中還泊泊流著鮮血。
??正巧,安嬪、祺貴人、齊妃此時得了消息,剛到景仁宮正殿外。
??三人正準(zhǔn)備進(jìn)到皇后的寢殿中侍奉左右,也想了解一番皇后的情況如何,就見著溫實(shí)初趕來。
??齊妃見到溫實(shí)初,第一個上前詢問情況“溫太醫(yī),皇后怎么樣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生了這么大的病??!”
??祺貴人在旁附和“是啊是啊,溫大人,娘娘情況如何?”
??一旁的安嬪倒是個穩(wěn)重的,她見著溫實(shí)初急色匆匆,皇后又病得如此蹊蹺突然,她總覺得其中定有什么隱情。
??于是向齊妃和祺貴人道“姐姐,妹妹,溫太醫(yī)如今來此,想必娘娘的病已是有所好轉(zhuǎn)。娘娘鳳體違和,皇上在里面,現(xiàn)下恐怕也是心煩,不如先等溫太醫(yī)去了里面回話,咱們回宮靜候佳音?”
??溫實(shí)初點(diǎn)點(diǎn)頭“安嬪娘娘此話有理,微臣先去為皇后娘娘煎藥,彼時皇后娘娘若是康復(fù),微臣一定告知各位娘娘、小主?!?/p>
??語罷,溫實(shí)初就匆匆進(jìn)了寢殿。
??“可是……”齊妃還想說些什么,就被剪秋勸慰了回去。
??后面陸陸續(xù)續(xù)來了貞常在等人,也均被剪秋以“皇后娘娘無礙”為由,勸慰了回去。
??與皇后交好的宮嬪們,就這樣各懷心思回了各自宮里。
??這廂,安陵容、瓜爾佳文苑擔(dān)憂著皇后的鳳體。
??齊妃李氏同時擔(dān)憂著:若是皇后這棵大樹一倒,本宮和三阿哥在這后宮,還有什么指望?若是,皇后一出了事,本宮如何能在宮中立足呢?
??思及此,齊妃是半天理不出個頭緒,于是扶額嘆息道:哎,算了,認(rèn)命吧!
??那廂,敬嬪、沈貴人、端妃正罕見的同坐一處閑話。
??三人見皇后此病來勢洶洶,又非常蹊蹺,不由得疑惑,一齊在存菊堂中商量著對策。
??敬嬪正與端妃弈棋,于是向端妃問道“姐姐,皇后此病來得奇怪,對這事兒,您怎么看?”
??只見,端妃沉吟,舉棋不定,似在思考。
??而坐在炕上刺繡的沈眉莊,則冷笑一聲道“呵,嬛兒才剛走不久,她就這么急著犯病,我看怕是她自導(dǎo)自演的了!不過,自嬛兒走后,倒是沒人與她再爭,她大可以和皇上做個伴了!”
??敬嬪聽著這話已經(jīng)是犯了天子威嚴(yán),便寬慰了她幾句“你也別怨皇上了,害人的事,算來算去,終究是皇后做下的,現(xiàn)下菀嬪已經(jīng)離宮,咱們姐妹幾人,還得同心才好!”
??端妃認(rèn)同地與敬嬪一齊寬慰眉莊道“是啊,敬嬪說得有理。菀嬪離宮后,她的孩子還在宮中,就算再怨恨,咱們也得為孩子的將來做好打算!”
??眉莊聽此言心下思忖起來,其實(shí)今天本來她要向太后去請旨,永居碎玉軒的。
??她一想到薄情的皇帝,就覺得無比惡心,簡直就想永遠(yuǎn)避寵,與皇帝老死不相往來。
??反正,自嬛兒離宮后,她就一直盡心伺俸著太后,雖然時間不長,僅僅半年,但她深刻地明白,若她能討得太后歡心,只要有太后在,后宮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們也不敢如何輕視于她。
??可是,端妃的話,倒讓她又多了一絲警惕。
??眉莊與甄嬛是莫逆之交,甄嬛的孩子,她早就視如己出,作為孩子的姨母,她自然不能不為孩子的未來考慮。
??眼下太后年老,又十分在意烏拉那拉一族的榮耀與地位,就算她再盡心侍奉,在這深宮之中,沒有皇帝的寵愛,又能護(hù)得了她與朧月幾時呢?
??眉莊想到之前年妃還在之時,去和親的朝瑰公主,心中不禁膽寒:是啊,眼下嬛兒已然離宮,她要想回宮,可以說是希望渺茫,若是她真的再無回宮的可能,那朧月的未來怎么辦呢?若是任由皇后的人在皇帝跟前獻(xiàn)媚,皇帝一旦忘記了嬛兒的舊情,那朧月……
??見眉莊愁眉不展,端妃略作寬慰道“你也別太灰心,只要咱們還在宮里,就還有機(jī)會,為孩子們掙一個好前程的!”
??“是??!”敬嬪放下棋子,坐在炕上握住眉莊的手寬慰道。
??眉莊最終開解心解,點(diǎn)點(diǎn)頭“我明白了……”
??而后,又向端妃道“可是,如今皇后這病來得詭異,咱們也沒有頭緒??!”
??說及此,敬嬪也有些犯愁“哎,誰說不是呢!”
??就在兩人一籌莫展之際,端妃卻突然說道“誒,今日,酉時三刻,我聽吉祥說起,御前伺候的人都在傳,皇上自今日晌午起就昏迷了近四個時辰。我派吉祥前去打聽,又說是皇上安然無恙,不久,景仁宮就傳來消息,說是皇上行色匆匆地去了景仁宮,連轎輦都未來得及乘,你們說這中間……”
??端妃并未說完,但敬嬪立即會意“姐姐的意思,不會是說,景仁宮里的那位,妄圖謀害皇上吧?這,怎么可能,就算給她一千個膽兒,也是不敢的吧!”
??敬嬪說完后,眉莊繼而回答道“敬嬪娘娘的話在理,今日,我原是想去壽康宮,伺候太后服藥的,誰知芳若姑姑來回了話,說是太后娘娘身子大好,今日不用服侍了。我派了人去打聽,就見到太后身邊的竹息姑姑,找了太醫(yī)院的章太醫(yī)要了些丹砂和烏頭,當(dāng)時皇后似乎已經(jīng)昏迷了吧?皇上當(dāng)時也醒著……”
??說到這兒,三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敬嬪是個心實(shí)的,口快之下,差點(diǎn)兒就把自己的揣測說了出來“難不成是皇上和太后要……”
??最后還是端妃制止住了敬嬪“妹妹,可不敢胡言??!”
??而后,又向吉祥吩咐道“吉祥,你去留意著景仁宮,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了?!?/p>
??敬嬪看了看懷里的朧月,想到景仁宮的情形,有些犯愁。
??眉莊似是知曉敬嬪的想法,便吩咐采月道“采月,你也去吧,兩個人有些照應(yīng),也要好些!”
??“是?!?/p>
??兩人領(lǐng)了命,便出了門,往景仁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