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父親這樣才華橫溢又年少出名的作家,熬到四十歲才決定結(jié)婚,無疑是少見的事情。而我作為他的獨女,更是備受寵愛,說是小公主也不為過。
父親在年輕時曾是一名出色的旅行家,他從英國出發(fā),用了約莫八年的時間走遍了歐洲,先后寫下兩本游記、一本散文投到出版社,不出意料的大受歡迎。在意大利,父親受到朋友的邀請,去到歌劇院欣賞當紅名伶的《No one is with you》。
可容納萬人的歌劇院,高聳的穹頂覆蓋著精致的玻璃和壁畫,用紅絲絨和金絲包裹住的墻壁,高壘的舞臺上,身著蕾絲長裙的少女展喉歌唱,濃密如海藻的卷發(fā)上點綴如海一般蔚藍的藍寶石,折射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光芒。
一曲終了,在場的人無不為她迷人的歌喉所傾倒,父親也毫無疑問無法自拔的的迷戀上了她,一旦看到伊麗莎白?皮爾的名字,他都會沖在搶票的最前鋒。后來他與母親結(jié)婚,便長期定居在了意大利。
小時候,我總愛聽父母的愛情故事,每當父親回憶起那副場景,還會不住的向我贊嘆:“你的母親就像天使一樣純潔美麗?!泵棵柯牭竭@句,我就會不滿的撅起嘴來撲向父親的懷中,向他撒嬌,父親總會哈哈大笑,將我架到他的肩膀上。
“你是我的小天使。 ”
話說回來,我的母親也算是經(jīng)歷頗豐的人,她本人相當避諱自己的經(jīng)歷。倘若你有心便會注意到皮爾這個姓氏,在法國,擁有這個姓氏的人無一不是貴族,可惜在我祖父那一輩因為賭博而破產(chǎn)了,他們的小女兒——沒錯,就是我母親,從小就展露出非凡的音樂天賦,后來為了償還所欠的債務,來到了意大利歌劇院。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去意大利歌劇院,詢問年紀稍大一些的紳士,相信即使過了二十余年,他們也都會記得那首驚為天人的《No one is with you》。
Your back, I stare blankly at you
(你的背影,我癡癡凝望)
Please don't forget me
(請你不要忘記我)
The unique you
(獨一無二的你)
The figure beside the apple blossom, the fluttering butterfly
( 蘋果花旁的身影,飛舞的蝴蝶)
Please don't forget me
(請你不要忘記我)
If I can really keep you
(如果真心可以挽留你)
I am willing to give you the bright moon
(我愿給你明月)
…………
即使家道沒落,你仍然可以從她身上看出貴族特有的傲慢氣派和挑剔的生活習慣,但我相信這與父親一直寵著她脫不了關(guān)系。由于年輕時的經(jīng)歷,她嚴厲禁止我接觸唱歌,即使我在這上面也頗有天賦,也只能在父親的唏噓聲中就此放棄。
母親十分關(guān)注我的精神世界,我一到年齡,她就把我丟進了修道院里,父親非常不贊同他這種做法,“我沒辦法看到我心愛的女兒了”他總是叼著煙嘴,不滿的抱怨,于是沒過多久我又被撈回家里,請了幾位家庭教師來豐富我的心靈。
漢斯就是其中之一。
我還記得第一天在客廳看到漢斯的場景——明明自幼在英國成長,但他身上都有明顯法國男人獨有的浪漫氣質(zhì),他與我相比是那么的高大,又是出人意料的英俊,足以讓我為他的形象屏神靜氣。
漢斯是母親費了好大功夫才找來的。漢斯老家也是在英國,父親是子爵,他上面還有三個哥哥,所以無論如何爵位也不會落到他的頭上,他彈得一手好鋼琴,并且已經(jīng)開過數(shù)場小型音樂會了,所以母親便邀請他來擔任我的鋼琴教師,他也算是年少英才,父親很欣賞音樂,也很欣賞他,因此,對于我傾心于他這件事,父親幾乎是毫無反對。母親對此也沒有意見,畢竟?jié)h斯出身不錯。
唯一有缺陷的就是漢斯沒什么錢。
不過這也正常,你不能指望一個二十五歲的男性能夠憑一己之力賺的盆滿缽滿,父親對此表示體諒,畢竟他像漢斯這么大的時候,也只不過是身上沒幾個英鎊的窮小子而已,當初他追求母親的時候也因為出身吃了不少苦頭,所以他現(xiàn)在比起什么門當戶對的問題,他更加注重的是唯一女兒婚姻的幸福,也有可能他只是下定了決心——哪怕女婿這輩子都沒什么作為,他也要這樣寵我一輩子。
蜜月期間,我和漢斯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法國,德國,希臘,英國,乃至美國,花著父母給我們的錢,我們在巴黎圣母院下許下諾言,在萊茵河畔并肩散步,在愛琴海沿岸乘船游行,那段日子真是快活極了,直至三個月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
我還太年輕,匆忙嫁給漢斯之際,我也才滿十五周歲,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呵!我們在紐約租下雙排座帶棚四輪馬車,傲慢的指揮馬夫帶我們到處游玩的時候,絲毫沒有意識到意大利此刻已然爆發(fā)霍亂。
得知我的父母死于霍亂后,漢斯嚴厲禁止我回意大利。他對我關(guān)懷備至,生怕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受到感染,我也懼怕回去,不是因為害怕霍亂,而是怕看到承載著一切與父母美好回憶的事物,那真是太令人傷心了,不是嗎?直到現(xiàn)在,意大利的博物館中還存放著我父親的手稿和他的畫作,我相信它們會以不朽的姿態(tài)流傳到后世。意大利埋葬了我幸福的童年,我……大概在調(diào)解心境的這一段時間內(nèi),再也不會回來了。
有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女仆瑪麗居然毫發(fā)無損的投奔到我這里來了。這件事情也使我很開心,因為自我有印象開始,就是瑪麗照顧我,她也算是我的玩伴?,F(xiàn)在,我有漢斯,有瑪麗,有即將誕生的孩子,我的生活也不會無聊。
我的父親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啊,他平時除了寫作和畫畫,還有一些明智的投資,零零散散加一塊差不多七萬法郎,現(xiàn)在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歸我了,這些錢足以能令我安然度日。
漢斯最近的事業(yè)也蒸蒸日上了,許多貴婦青睞于他的鋼琴演奏,甚至有人稱他為現(xiàn)世“莫扎特”,我甚至暗暗的感到有些吃醋,但也由衷的為自己的丈夫受人歡迎而感到歡欣。真好,我想我很快就能從陰影中走出來。
漢斯在魯索有一套小房子,我們搬了進去。閑暇的時候,漢斯喜歡把我抱在懷里,我們在充滿夏日陽光的居室中一起躺在床上,他總會用充滿愛意的雙手撫摸我的腹部,感受著薄薄皮肉下孩子的活動。他是那樣的小心,以至于我不住地發(fā)笑,“你呀,整的我好像是什么稀世珍寶,女人都會懷孕的,那么稀奇做什么?”
“我只是太擔心你了?!彼荒樥J真的對我說,“擔心你出什么差錯?!?/p>
顯然,我父母的死對于他來說有很大的影響,尤其是我父親,他與父親可以說是忘年交,漢斯除了會彈鋼琴外,他還頗為擅長小提琴和豎琴,以前父親一有空就會拉著漢斯來一曲,在一片煙霧繚繞中,笑得異常開心。
我在他潔凈的側(cè)臉上印下了一吻:我有些愧疚,在悲痛中自私的將他忽視了,他受到的傷害并不比我小。
“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所以很特殊啊?!睗h斯對我說,“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第一胎都是很特別的,好像是一個雕塑家拿到一塊材料,按照自己的想象來雕刻出想要的作品?!?/p>
“ 你呀,真不愧是個藝術(shù)家,或許你有沒有考慮過向雕塑家方向發(fā)展一下?像米開朗琪羅那樣?!?
他哈哈大笑, “我還沒嘗試過呢,不過以后可以試試?!?
前些日子,漢斯那邊也出現(xiàn)了意外——漢斯的大哥在打獵的時候不幸從馬背上跌落,腰部骨折了,現(xiàn)在已然奄奄一息。漢斯在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臉上是掩蓋不住的憂慮。
我好奇地問他為什么這么緊張,他極為少見地拒絕了我,我向他發(fā)了一通脾氣,不再追問。
在我懷孕的第七個月,漢斯出了意外。
漢斯受到巴黎一位貴婦人的邀請去參加沙龍,他昨天一早就出發(fā)了,由于我的肚子越來越大,體態(tài)變得愈發(fā)臃腫,所以我拒絕陪同,并且做好了他一周內(nèi)都回不來的準備。
一周之內(nèi),他果然沒有回來,我感到不安,肚子里的孩子過分的彰顯自己的存在,不斷的用拳頭和腳踢打我的肚皮,導致我晚上無法安眠,精神狀態(tài)很差。
在第九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上面說我的丈夫漢斯在初入巴黎之際不幸卷入一場工人起義,被誤殺。
得知這消息后我悲傷的難以自持,幾乎是頃刻間就昏了過去,待我醒來之后,漢斯的尸體已經(jīng)被人用擔架擔回來了,瑪麗正安排著一大幫過來幫忙的人,賽拉斯神父來了,醫(yī)生也來了,雖然他們表示對我的支持,會在未來和我一起撫養(yǎng)這個孩子。但我還是一味的哭泣,我的漢斯,我失去了丈夫。
三天后,漢斯下葬,賬禮上來了,一幫我不認識的人,他們聲稱是威廉?約翰遜子爵快來的人,現(xiàn)在要收回他的財產(chǎn)。
這才知道漢斯究竟對我隱瞞了什么,漢斯與他的二哥關(guān)系非常不好,他怕的是二哥上位之后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事情,可沒想到漢斯才剛剛?cè)胪翞榘玻@邊的追擊便儼然到來。
我花了近兩萬法郎,才買下了現(xiàn)在居住的這套公寓,我知道他們是在坐地起價,要知道城市里的一套公寓也不過才兩萬法郎,可是我一定要保住我和漢斯的小家。
臨走之際,領(lǐng)頭的那個人對我說,子爵吩咐,如果我生的是個男孩,那么約翰遜家族便承認這個孩子,如果是個女孩,那么便將約翰遜這個姓氏徹底從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女人身上剝除,他們家族不會對我有任何的接濟。
晚上我一個人跪在窗前向上帝祈禱——我要一個男孩,一個長得像漢斯的男孩,一個能保住我地位的男孩。
對…一定要是兒子……
我的意識漸漸清醒,瑪麗早就衷心的候在我的床前,等待著我的吩咐。
我感到胸口一陣脹痛,看了下時間,發(fā)現(xiàn)距離我生產(chǎn)已經(jīng)過去八個多小時,聽著隔壁臥室傳來似有若無的、宛若魔鬼誘惑之音的哭聲,我只能心煩意亂的捂住耳朵,心里卻明白永遠無法逃脫。
我并不想給她喂奶,于是吩咐瑪麗去找些牛奶,并且把她放前閣樓上。
新的一天已然到來,陽光透過小小的格子花窗,吝嗇地潑灑在地板上,搖籃里的小孩喝完牛奶,碧藍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角落里僅有的一點光源,默不作聲。
初秋的一個清晨,賽拉斯神父給予這個孩子洗禮,取名為伊莎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