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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被遺忘的人(下)

墮落與瘋狂

曾經他的小弟討好他時說:“老大,我真希望過你這樣的生活?!蹦菚r他抽著煙,煙圈一個接一個吐出來,透過它們看到水洗般的天空和如泡沫一般的云。如果他的小弟透過煙圈望進他的眼睛,望進他內心最深處,就不會這么想了。

你能想象一回到家聞到的不是飯菜的香氣而是濃重的煙味和酒味嗎?你能想象一回家聽到的不是父母親切的問候,而是客廳的左邊是一邊歇斯底里地大吼,一邊抽著煙的母親,右邊是一邊喝著酒一邊和母親對罵的父親嗎?客廳被他們撕裂成兩半,而你不屬于任何一邊,你只能從他們中間走過,而他們繼續(xù)他們的爭吵,你在不在家根本沒有任何關系。關上關了也阻隔不了爭吵聲的門,你的哭聲混雜在爭吵里,直到爭吵聲停下你才停止哭泣。對任何人來說,這只是一個想象,但這是陸思源的日常。

陸先生是個花心的男人,這不是找一個兩個的事,他找的數不過來。他甚至餓到和出來賣的都能談得熱火朝天,是個女人他都能接受。陸夫人從剛嫁給他時的溫柔賢惠變成了一個整天就知道抽煙罵人的怨婦,他更加在外面風流,不想回家聽那個怨婦罵他。他曾摟著他的不知道叫什么,也不記得是哪個的小情人,說她溫柔,討人喜歡,不像他家的那個怨婦,就知道罵人,聽得他心煩。可他忘了,他口中的怨婦曾經是追求者眾多的?;?,是他曾經的小甜心。男人總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

陸夫人整日以淚洗面,她吐出的煙圈像一個個戒指,束縛住她的溫柔,束縛住她的美麗的戒指。無名指上的戒指不是他真摯的愛意,是對她人生的束縛,她從青春靚麗的?;ㄗ兂伤脑箣D,陸思源的母親。她痛恨他,進而痛恨與他所生的孩子。陸思源聽得最多的不是“媽媽愛你”而是“我不愛你”,“我沒有孩子”,“要是沒有你就好了,我就可以和他離婚了”。他沒有從父母嘴里聽到愛,不管是父親對母親說“我愛你”還是母親對父親說“我愛你”,也沒有從他們倆嘴里聽到對自己說的“我愛你”。

他不想被無視,所以他選擇了欺負人。這樣別人就會因為害怕他而不敢忘記他,他不想被忘記。其實他每天晚上都從夢中驚醒,他每天晚上都夢到他死了,沒有人為他舉辦葬禮,因為根本沒有人記得這個世界上有個叫陸思源的人。他的父母還是如往常一樣吵架,他死了那么久,他們的生活一點也沒改變,也沒有提過他的名字。他越是害怕,就越是欺負別人,但別人就越恨他。沒有人想記住一個討厭的人。

這個學校開始變得充滿生氣了,陸思源發(fā)現沒有人在乎他是否在旁邊。他很不安,他覺得自己被遺忘了,他們忘了陸思源是個怎樣的人了嗎?他抓住一個人就問:“喂,我在你旁邊呢!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我們好像并不熟吧?!蹦莻€人很平靜地看著他,就像看任何一個陌生人一樣,而不是看陸思源。

陸思源覺得這一切都是李鑫干的,他猛地跑上樓,跑到李鑫的教室。李鑫早有預料一般,就站在門口。陸思源喘了一會兒,緩過來以后,惡狠狠地對他說:“該死的家伙,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只是讓大家活得正常一點罷了?!崩铞我荒樐涿畹乜粗?/p>

陸思源內心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斷了,他近乎瘋癲地又哭又笑,然后一不小心向后摔倒,頭磕在了講臺的桌角。鮮紅的血液不斷順著桌角流下,在地上匯聚成一個小血泊。李鑫趕緊打了120。

學校打電話給他父母的時候,電話一時撥不通,試了好幾次才撥通??伤母改高@時回答出奇的一致:“我沒空。”

風無情地刮下了枯樹上最后一片葉子,心電圖最終變成了沒有止境的直線,生命是陸思源最后僅有的東西,但現在也沒有了。他的父母還是那三個字“我沒空”,連陸思源最后一面也不見。

他死了。也許他是真的死了,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他,自然也不會有人想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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