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剛過，城市尚未完全蘇醒，但初心寵物診所里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個不眠之夜。熹微的晨光掙扎著穿透厚重的云層，又被百葉窗切割成一道道細碎的光束，斜斜地打在冰涼的瓷磚地面上，映照出空氣中漂浮的微塵。消毒水的味道依舊濃郁，卻掩蓋不住一絲淡淡的血腥氣和藥水特有的微苦，這是奮斗了一整夜后留下的痕跡。

張小妹蜷縮在晨曦的籠子旁邊的椅子上，用手背用力揉了揉酸澀發(fā)脹的眼睛。她幾乎一夜沒合眼，先是緊張地配合李小魚進行那場驚心動魄的手術，后來又寸步不離地守著這個剛從鬼門關被拉回來的小家伙。此刻，她的腦袋像塞滿了棉花，沉重而混沌，眼皮如同灌了鉛，幾乎要黏在一起。但只要一看到籠子里那個小小的、胸口隨著呼吸微弱起伏的身影，以及旁邊輸液架上勻速滴落的液體，她就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晨曦…晨曦…”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念著這個李小魚賦予它的名字。名字里寄托著希望，像此刻窗外那掙扎著想要沖破云翳的陽光。小狗很安靜，麻醉藥效還沒完全過去，加上身體極度虛弱，只是偶爾發(fā)出一兩聲細不可聞的哼唧，像是在夢囈。連接在它身上的監(jiān)護儀器屏幕上，跳動著微弱但還算平穩(wěn)的生命體征數(shù)據(jù)，那滴答作響的輸液泵聲音，成了此刻診所里最清晰的背景音， strangely reassuring in its monotony.

張小妹回想起昨晚李小魚做手術時的樣子，專注得近乎虔誠，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而穩(wěn)定，但臉色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蒼白，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最后手術完成時，她幾乎是虛脫般地靠在了手術臺上。張小妹知道李小魚很厲害，甚至有些…超出常理的厲害，但這一次，她能感覺到，李小魚是真的拼盡了全力，用的是她所理解的、最扎實的獸醫(yī)技術，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沒有絲毫取巧。這讓她在心疼李小魚的同時，也莫名地感到一種踏實。

就在這時——

“鈴鈴鈴——！鈴鈴鈴——！”

尖銳刺耳的電話鈴聲毫無預兆地炸響，像一塊石頭猛地投入平靜的池塘，瞬間撕裂了診所里脆弱的寧靜。

“！”張小妹嚇得一個激靈，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慌亂地看向緊閉的休息室門，生怕這突兀的噪音吵醒了里面好不容易才睡著的李小魚。

“別響了別響了…”她一邊在心里祈禱，一邊手忙腳亂地沖到旁邊的接待臺，趕在第三聲鈴響徹底爆發(fā)前，一把抓起聽筒，狠狠按下了接聽鍵。

“喂？您、您好，這里是初心寵物診所…”她的聲音因為緊張和急促而微微發(fā)顫，同時盡可能地壓低了音量，像做賊似的。

“小張？”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個熟悉而沉穩(wěn)的男聲，但此刻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急切和擔憂，“是我，林天佑。情況怎么樣了？昨天晚上那只狗…李小魚呢？她人還好嗎？！”

聽到是林天佑的聲音，張小妹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懈了一點，但心跳依然很快?！傲轴t(yī)生！”她趕緊匯報道，聲音依舊壓得很低，“是我，小張。您別急，小魚她…她沒事，就是太累了，忙了一整晚，手術剛做完沒多久，我讓她去后面休息室睡覺了，剛剛才睡下。”

“剛睡下？”林天佑的聲音陡然拔高了至少八度，語氣里充滿了濃重的擔憂，甚至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嚴厲和后怕，“胡鬧！簡直是胡鬧！我不是叮囑過她，無論如何要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嗎？！那只狗…她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樣，用了那個…”

林天佑的話沒有說完，但張小妹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里咯噔一下，連忙打斷，語氣急促而肯定：“沒有沒有！林醫(yī)生，您放心！絕對沒有！小魚這次…這次真的沒用那個！我全程看著呢！”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可信，“她是憑真本事，完完全全按照標準外科流程給小狗做的手術！清創(chuàng)、探查、骨骼復位、內固定、縫合…每一個步驟都做得特別仔細，特別耗神！她從昨天晚上一直忙到快天亮，眼睛都沒怎么眨過，純粹是…是累脫力了！真的！”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能聽到林天佑似乎有些粗重的呼吸聲，像是在極力平復情緒，又像是在仔細分辨張小妹話里的真?zhèn)?。過了好幾秒，他的聲音才重新響起，雖然明顯緩和了許多，但那份深切的關懷和后怕依然清晰可聞：“是這樣嗎…她真的…沒用？”

“真的沒有，林醫(yī)生！”張小妹再次用力強調，“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擔保！”

“那就好…那就好…”林天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般的慶幸，但隨即又轉為擔憂，“知道分寸就好…但這丫頭也太犟了！她那身體底子…唉，這種程度的透支對她來說太危險了！你確定她現(xiàn)在只是累，沒有別的不適？”

“看著還好，就是臉色很差，睡得很沉?！睆埿∶没貞浿鴦偛趴吹嚼钚◆~的樣子，“我讓她睡了，沒敢叫醒她?！?/p>

“嗯，讓她好好睡?！绷痔煊拥恼Z氣終于徹底平穩(wěn)下來，恢復了平時的溫和，“那…那只小狗呢？情況怎么樣？那么重的傷…”

“暫時…暫時還算穩(wěn)定吧?！睆埿∶棉D向籠子，看著里面安靜的小家伙，聲音放得更輕了，“手術過程挺復雜的，右后腿股骨粉碎性骨折，還有失血和休克的癥狀。小魚處理得很仔細，骨頭對得很好，也輸了液，補充了能量?，F(xiàn)在掛著抗生素和止痛針，體溫也基本正常了。就是…還很虛弱，能不能挺過去，還要看它自己的意志力了?！彼D了頓，補充道，“哦對了，林醫(yī)生，小魚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晨曦’?！?/p>

“晨曦？”林天佑在電話那頭輕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聲音里似乎染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溫度和期盼，“晨曦…嗯，是個好名字。希望它能像這個名字一樣…迎來屬于它的新生吧?！彼恼Z氣又嚴肅起來，“小張，今天就要辛苦你了。你一定得多看著點晨曦，它的情況隨時可能變化，一點都不能大意。還有，更重要的是李小魚，等她醒了，讓她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別再逞強了。她那身體…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有什么異常情況，不管是晨曦還是小魚，你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我今天沒什么特別的手術安排，隨時都能趕過去?！?/p>

“嗯！我知道了林醫(yī)生！”有了林天佑這番話，張小妹感覺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踏實了不少。她挺直了腰板，語氣也變得更加堅定，“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小魚和晨曦的！絕對不會讓它們出事的！”

“好，那就好。你也要注意休息，別把自己也累垮了?！绷痔煊佑侄诹艘痪?。

“嗯嗯，我知道的！”

“那先這樣，保持聯(lián)系?！?/p>

“好的，林醫(yī)生再見?！?/p>

輕輕掛斷電話，張小妹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感覺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jīng)終于得到了一絲緩解。林醫(yī)生的關心讓她覺得溫暖，也讓她更加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責任。她走到晨曦的籠子前，再次蹲下身，隔著冰冷的金屬網(wǎng)格，看著那團蜷縮著的小小身影。

“喂，小家伙，”她用只有自己和晨曦能聽到的音量，像是在分享一個秘密般小聲嘀咕，“你聽見沒？林醫(yī)生都親自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了呢！還有，小魚姐姐為了救你，都快把自己累垮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你可得給我爭氣點，知道嗎？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不能辜負了大家的心意，聽到了沒有，晨曦！”

小狗似乎毫無反應，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張小妹也不在意，只是靜靜地看了它一會兒，眼神里充滿了憐愛和鼓勵。

然后，她又有些不放心地站起身，踮著腳尖，像只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挪到休息室門口。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抵不住內心的擔憂，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將門推開了一條極其細微的縫隙，剛好能讓她看到里面的情景。

房間里光線很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李小魚側躺在那張窄小的單人床上，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毯子，整個人陷在柔軟的床墊里。她的呼吸均勻而綿長，帶著深度疲憊后的沉寂。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幾分清冷和平靜的臉龐，此刻卻毫無防備地展露著倦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瞼下方是兩圈濃重而清晰的青黑色陰影，像是用畫筆描上去的一樣。她睡得很沉，很沉，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囂都與她隔絕。她的右手自然地放在身側，手心朝上，隱約能看到掌心那神秘而復雜的圖案，但在昏暗的光線下，那圖案也像是沉睡了一般，黯淡無光，失去了平日里那種隱隱的、令人心悸的波動。

看到李小魚這個樣子，張小妹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又酸又澀。她連忙止住呼吸，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住自己，才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她知道，李小魚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不受打擾的深度睡眠，來恢復她幾乎被榨干的體力和精神。

“睡吧…好好睡吧，小魚…”她在心里默默念叨著，帶著無限的心疼和一絲敬佩，“你真的…太辛苦了…”

她輕輕地、緩緩地將門重新合攏，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空氣。門縫徹底閉合，將那片昏暗和沉睡隔絕在內。

站在門外，張小妹定了定神?，F(xiàn)在不是傷感的時候。李小魚睡著了，晨曦需要觀察，而她自己…也需要補充點能量，更重要的是，等小魚醒來，總不能讓她餓著肚子。

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去做點吃的。做點簡單、清淡、又有營養(yǎng)的東西。

帶著這個明確的目標，張小妹不再猶豫，轉身朝著診所角落那個簡易的小操作臺兼茶水間走去。那里有一個小冰箱，一個電磁爐，還有一些基本的廚具和食材。她開始輕手輕腳地打開柜門，翻找起來。小米？好像還有一點。再打個雞蛋？或者熬點白粥？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得診所內部越發(fā)明亮起來。輸液泵依舊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答”聲，監(jiān)護儀屏幕上的數(shù)字平穩(wěn)跳動，籠子里的小晨曦偶爾會換個姿勢，發(fā)出細微的、帶著奶音的哼唧。窗外，城市的喧囂逐漸取代了黎明的寂靜，車流聲、人語聲隱隱傳來，宣告著新的一天已經(jīng)正式拉開序幕。

而在這間小小的寵物診所里，經(jīng)歷了一夜風雨后，暫時迎來了一段疲憊卻又充滿希望的平靜時光。張小妹找到了半袋小米，開始認真地淘洗起來，準備為她的朋友，也為了那個頑強的小生命，熬一鍋暖暖的、帶著生機和期盼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