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絕對不相信這具身體里是哥哥的靈魂。
要說為什么、本來這具身體的樣貌和哥哥就相差甚遠。哥哥的發(fā)色是我們家統(tǒng)一的赤紅色,光看上去就感覺充滿活力,眼睛的顏色也很漂亮。
而被復(fù)活的這個人,頭發(fā)黑漆漆眼睛也黑漆漆,再加上眼中一點高光都沒有,和哥哥簡直是兩個極端。
樣貌上的極大反差就已經(jīng)很難忽略了,再加上,或許是死而復(fù)生的原因,他除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還算清晰外,目前基本上都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
連一句完整的語句也說不出、就算偶爾蹦出來幾個詞也都意義不明。
而且!重點是———
哥哥他根本!不會!彈舌!
他十六歲那年迷上了暴走族文化,卻因為不管怎么搗鼓都學不會彈舌的原因,加入暴走族的夢想剛起興頭就被扼殺在了搖籃里
當時我對此表示深深的疑惑,吐槽他說:“會彈舌和加入暴走族有什么必要的聯(lián)系嗎?又不是所有暴走族都會彈舌?!?/p>
“你不懂?!彼首魃畛翣睿爸挥忻恳徊蕉歼_標才能成為完美的不良,不是完美的不良我不做?!?/p>
因此,當我偶然間聽到這位復(fù)活的小哥無意識加了彈舌的嘀咕后,便更加篤定他不是我哥了。
總不可能我哥死了一次就學會彈舌了吧。
??
9.
可父母堅信他就是借尸還魂的我哥。
由于哥哥確認死亡后已經(jīng)去役所做了死亡登記,父母只能借著關(guān)系給他弄了一個新身份,這樣不管要做什么都更加便利。
加上這具身體頭部受過嚴重擊打傷害,還特地去私人醫(yī)院做了檢查,結(jié)果顯示身體狀況一切良好,就連原本有縫合痕跡的地方也消失的干干凈凈,只是神智依然不太清醒。
父母越加堅信這是異教的神跡,細心照料等待他神智完全恢復(fù)的那天。
但比起呆在父母身邊,他不知為何更喜歡粘著我。
吃飯也好、睡覺也好......只要不踏出神社的土地,不管我走到哪個角落他都會跟著一起。
一開始我很不習慣,特別是在同個房間睡覺這件事,我向父母提出抗議,他們卻覺得哥哥粘著妹妹再正常不過,認為他現(xiàn)在還處于極度不安的狀態(tài)。
我只好退而求次,每次睡覺都會在兩張床鋪間堆上卷成條裝的被褥。
幸好父母暫時不允許這種狀態(tài)下的他出門,要不然真要變成我的隨身掛件。
就這樣湊合著過了半年,在我都快要完全習慣他的存在的時候、
夜晚熄燈后的昏黑和室里,睡在另一邊床鋪上的人突然坐了起來。
本來睡眠就淺的我被這動靜嚇了一跳也跟著支起身子連忙打開一旁的小夜燈。
我和他漆黑的眼眸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對視在一起。
??
10.?
兩人都沒有動。
房間里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住了。我甚至能感受到他逐漸加快的心跳聲。
許久。
“對不起......”,持久戰(zhàn)下他先敗下陣來。
柔和微弱的燈光映照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緩緩開口。
“珈彌,很抱歉這么長時間給你帶來的困擾,我很感激你。”
這一刻我有些恍神,他話語溫柔的樣子竟讓我想到了哥哥,難道真的是哥哥回來了嗎?
“哥...哥?”我不確定地喚他。
面前的男子輕輕搖了搖頭,否定了我的試探。
“我叫佐野真一郎?!?/p>
?
11.
那晚幾乎是徹夜長談,直到屋外清晨的光亮透過障子門,我們兩約定好后,背對背入眠。
他把自己之前的一切都交代于我。
他的家人、他的友人、他過去的經(jīng)歷、以及......
關(guān)于他從流浪漢手里奪得了穿越時間的力量改變了過去的故事。
過去這半年來,雖然真一郎的意識混沌很難有清醒的時候,但他偶爾還是能夠感知外界發(fā)生的事情的,只是在肢體上和語言上都難以給出反饋。
他挺早的時候就從父母交談的話題中得知自己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還是不由得感嘆起遇上兩次奇妙事件的自己。
“總感覺我既幸運又異常倒霉?!?/p>
“可能幸運的奇跡總歸是有代價的吧?!蔽乙哺锌?。原來這個世界不止真實存在死而復(fù)生,連穿越時間也真實存在。
我想起另一個問題。
“你為什么總是跟著我?”
沒想到我的話題轉(zhuǎn)得如此之快,他撓了撓臉頰心虛起來。
“這個嘛......啊哈哈...總之就是、就是當時對外界的感知比較弱嘛,只覺得你的存在感最強,不自覺就......嗯、對,不自覺?!?/p>
“存在感強?難道是因為我的發(fā)色嗎?可是我爸爸發(fā)色和我一樣啊?”
“再讓我說原因我也說不出來了,當時的我完全是憑著感覺行事的哎?!?/p>
他朝我眨眨眼,“拜托拜托——請原諒我吧!”
我擺擺手,示意這個話題就暫且結(jié)束了。
最后的時間我們做了約定。
第一、真一郎接下來還要扮演恢復(fù)部分意識的我哥哥,我把哥哥的性格和一些習慣告訴了他。父母對于他是我哥的這件事堅信不疑,最好不要告知他們真實情況,我很難判斷他們會不會惱羞成怒做出不好的事情。
第二、雖然真一郎很想去看看家人和朋友,但情況真的不允許,不僅是父母禁止他出神社,他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就算真的去見了他們,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了。
第三、所以,我會時常去打探情況然后回來轉(zhuǎn)告真一郎。
因為小鐵家在澀谷,我去那邊也不算沒理由,雖然我每次過去他都說有事不方便,信息也是一直處于不回復(fù)的狀態(tài)。
“就先這樣定吧,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
我們伸出小指勾指起誓。
??
12.
這一睡兩人都起晚了。午間我把真一郎帶到父母面前。
“爸、媽,我回來了?!?/p>
他按照約定的那樣扮演成了他們的兒子。
年過半百的父母看見恢復(fù)意識的他,難以控制情緒,媽媽直接抱了上去靠在他懷里嚎啕大哭,爸爸也控制不住流下淚來,招呼我過去四個人抱在一起。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p>
明知道這只是一場做戲,感受到父母的情緒我也紅了眼眶。
真一郎握住了我垂在一邊的手。
這之后,真一郎換回到了哥哥的房間。他在扮演我父母兒子的這件事上簡直做的不能再好。我也同樣履行了約定去遠遠地記錄他家人和朋友的狀況,只是真一郎另一個叫做黑川伊佐那的弟弟我遲遲打探不到他的位置,似乎在他朋友那里目前是失蹤狀態(tài)。
我將這件事如實告知了真一郎。他的心情低沉下來,祈求我再多幫他留意伊佐那的去向。對于這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弟弟,他的愧疚難以言喻。
從此澀谷不再只是我去見鐵太的地方,去往那里的意義又多了幾分。
??
13.??
我本以為兒子的正式回歸會讓父母逐漸從異教的狂熱里抽身出來,沒想到后來這個異教的發(fā)展愈發(fā)壯大。
會在神社休沐日(實際上是異教集會)出現(xiàn)的人里甚至出現(xiàn)好幾個熟悉的面孔。
他們是選舉期間掛在街巷墻壁上的海報主角,或是新聞里時常提及的大名人。
但更多的是———被榨取價值卻依然麻木信仰異教的普通人。
我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現(xiàn)在的情況,就算父母幡然醒悟也絕不容易結(jié)束,他們想要結(jié)束某些大人物也絕不會允許他們結(jié)束。
于是我想自己從中脫離出去,可我一個人還好說。
那真一郎呢?
他是這場荒謬絕倫的狂熱中最無辜的那一個。
留他在這里,他只能一個人面對這些事情,如果最后身份暴露了呢?不僅是他自己,和他原本身份相關(guān)的人也有很大可能受到牽連。
一個人逃離這里的決心開始猶豫搖擺不定,我也因此失去了向真一郎坦白此事的勇氣。
正當我內(nèi)心的痛苦無處宣泄之時,我在澀谷河邊遇見了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面的稀咲鐵太。
要不是我從四歲時就陪他一起長大,這一眼看過去還真認不出這是記憶里那個沉默安靜居多的人。
原本白皙的皮膚特地做了美黑,垂下的黑發(fā)被染成了枯木黃在頭頂定型成不倫不類的發(fā)型,他甚至連眼鏡也換成了在我看來俗氣極了的樣式。
他也沒想到竟然能在這兒遇到我,眼中閃過一剎那的慌亂,不過很快就定了神。
“小鐵?!?我叫他。
他用一如既往的態(tài)度無視我準備離開這里。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
等我回身看向他時,他的背影已經(jīng)距離我有了十幾步。堆積在心里的壓力讓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
我沖他大喊:“稀咲?。。?!”
應(yīng)該是從沒見過情緒如此崩潰的我,他帶著驚訝停住腳步轉(zhuǎn)過了頭。
“我真的不理解啊——究竟為什么?!我們之間的情分、我們之間的過往,難道是什么說忘就能忘的一干二凈的東西嗎???!”
我想已經(jīng)淚流滿面的我一定非常丑陋,但我顧不上這個,只想不斷地質(zhì)問眼前的這個人。
“你甚至連、連為什么這樣的解釋都不給我一個......在你心里......我究竟、”
“你不理解我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嗎?”
“......你說什么?”
稀咲鐵太表情不耐地看著我,“我說——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理解啊?”
明明是我喜愛的春天啊,雖然比不上最喜歡的秋,但風中飛舞的花瓣也是那么的、那么的讓我喜愛。
可就是這么溫暖的春,卻擁有了一瞬寒冬刺骨的冷意。
“沒什么需要多說的,再見吧比留間,不要再來找我了。”
?
14.
2005年的四月一,就著月色的神社內(nèi)庭鋪滿了散落的櫻花。明明是春日的絕景,我卻提不起興致。
我感受到真一郎挨著我在廊檐坐下。
“你在想什么?”他輕聲問我。
我不知道該回答他什么答案,只好默默的盯著他看。他也不追問,也默默的回望我。
良久,我還是開了口。
“真一郎,我想離開這里?!眽涸谛牡椎脑竿摽诙?。
“離開這座神社,離開這個家。去到其他地方,最好是很遠的地方。”
................
“好啊?!?/p>
那雙如平日一樣無光的眼睛,在此刻就像是望進了我的靈魂深處那般認真。
他俯下身抱住我。
“珈彌,我們一起逃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