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在玻璃窗上蜿蜒出淡紫色的痕跡，汪浚熙第49次轉動青綠掛件。果殼串鏈垂到膝蓋，每個鏤空處都嵌著指甲蓋大小的玻璃瓶，里面凝固著不同狀態(tài)的紫藤標本。

書包突然被人拽住，張桂源氣喘吁吁地撐著門框："陳浚銘說今天要提前半小時。"他往汪浚熙手里塞了包消毒棉片，包裝袋上印著卡通紫藤圖案，"讓你擦擦鏡頭。"

城南的百年紫藤在雨中舒展著青銅色枝干，汪浚熙趕到時，陳浚銘正用美工刀削改礦泉水瓶。他今天穿著淺紫色衛(wèi)衣，袖口沾著丙烯顏料的痕跡，腳邊散落著十幾個改造過的塑料容器。

"來幫忙。"陳浚銘把刻刀拋過來，刀柄纏著醫(yī)用膠布，"在瓶身刻觀察窗。"他的左手始終按在胃部，說話時喉結不自然地顫動，像是吞咽著什么。

汪浚熙蹲下時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雨水順著陳浚銘的劉海滴在塑料瓶上，那些被刻出花瓣形狀的觀察窗里，隱約可見瓶底鋪著的白色藥片?？ㄅ嗨麨I的刻痕被砂紙磨平，此刻像極了未發(fā)芽的種子。

"雙生紫藤需要特殊培養(yǎng)皿。"陳浚銘突然咳嗽，指腹抹過唇角時帶出一道淡紅水痕。他迅速用丙烯顏料在瓶身畫上紫藤紋路，"等會兒把莢果裝進去。"

汪浚熙仰頭望著垂落的紫藤莢果。那些灰褐色的豆莢在雨中裂開細小縫隙，仿佛下一秒就要迸出種子。他忽然想起上周發(fā)現(xiàn)的經緯度坐標——正是這棵古樹的位置。

陳浚銘的素描本攤在樹根處，最新那頁畫著雙生紫藤的結構圖。汪浚熙翻開時，一張泛黃的診療單滑落出來。2019年3月的胃癌診斷書，邊緣被裁成鋸齒狀，背面用紫色記號筆寫著："觀察記錄第73天"。

雨勢漸大，陳浚銘突然拽著汪浚熙躲進樹洞。狹小空間里充斥著止痛貼的薄荷味，他掏出老式膠片相機："昨天沖洗的照片。"取景框里是汪浚熙上周二仰頭接雨水的側臉，紫藤枯枝在雙重曝光下化作靜脈輸液管的形狀。

"這張叫《輸液》。"陳浚銘的指尖在發(fā)抖，相紙邊緣染著暈開的血漬，"幫我貼到觀察瓶上？"

汪浚熙正要開口，樹洞外傳來豆莢爆裂的脆響。陳浚銘猛地沖進雨幕，校服后背透出醫(yī)用電極片的輪廓。他瘋狂收集著迸濺的種子，有些莢果裂痕里滲著淡紅汁液，像極了紫藤花瓣的脈絡。

"快！"陳浚銘把種子塞進改造瓶，每個容器都對應著掛件上的玻璃瓶編號。當他擰緊第49個瓶蓋時，突然跪倒在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上。汪浚熙看見他衛(wèi)衣下擺滲出的血色，在雨水里綻開成紫藤花的形狀。

"只是顏料..."陳浚銘笑著掀起衣角，腰腹間纏著的繃帶已經變成粉紅色。他變魔術似的從書包里掏出針線包，"幫我縫個暗袋？"

汪浚熙穿針時，陳浚銘正用紫藤汁在繃帶上作畫。潰爛的傷口被描摹成盛開的花簇，醫(yī)用縫合線在皮膚上穿梭成花莖紋路。當最后一道傷口被偽裝成落瓣時，陳浚銘突然往他手里塞了顆膠囊。

"雙生花的肥料。"他眨著眼睛吞下另一顆，喉間發(fā)出藥片摩擦的輕響。汪浚熙不知道這是偷藏的止痛藥，更不知陳浚銘把化療藥替換成了維生素片。

暮色降臨時，陳浚銘開始布置"培養(yǎng)裝置"。他把49個塑料瓶用紫藤氣生根懸掛在枝干間，每個容器里都漂浮著帶血棉球。手機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汪浚熙看見那些棉球在瓶中舒展，宛如縮小的心臟。

"要拍延時攝影。"陳浚銘調整著三腳架，袖口滑落的針孔在鏡頭前泛著青紫，"等種子發(fā)芽，就能看到雙生紫藤..."

他突然劇烈咳嗽，嘔出的血水濺在鏡頭上。汪浚熙掏出消毒棉片擦拭時，發(fā)現(xiàn)取景框里滿是陳浚銘提前設置好的定時拍攝——過去四十九個周二，這個機位始終記錄著他觀察紫藤的側臉。

暴雨傾盆而下，陳浚銘的衛(wèi)衣帽子灌滿了雨水。他哆嗦著掏出個鐵盒，里面是磨成粉末的止痛藥，混著紫藤花粉捏成星星形狀。"最后的肥料。"他把星星塞進培養(yǎng)瓶，指甲縫里滲出的血絲在溶液中暈染。

當汪浚熙轉身收集散落的豆莢時，陳浚銘迅速將靜脈留置針插進樹根。營養(yǎng)液順著透明軟管流進泥土，他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這是今早偷換的葡萄糖注射液。

深夜的急診室，陳浚銘蜷縮在觀察床畫速寫。護士掀開他衣擺時，那些縫在繃帶上的紫藤花正在滲血。汪浚熙站在走廊，對著燈光旋轉今天的掛件。果殼內側新刻的經緯度坐標，指向他們初遇的初中生物教室。

他不知道，此刻陳浚銘正在速寫本背面計算著什么。2019年確診至今的化療次數(shù)，被換算成紫藤花的開合周期，最終得出一個精確到分鐘的相遇時刻——明天14:30，當年他們共同照料的第一株紫藤標本即將完成第七次花期輪回。

雨滴在窗玻璃上敲出摩爾斯密碼般的節(jié)奏，陳浚銘把止痛藥粉末畫在畫紙上。當晨曦染紫天際線時，一幅用紫藤汁、血水和藥物繪制的《雙生》悄然成型——兩個少年的輪廓在花藤間若隱若現(xiàn)，醫(yī)療膠帶拼貼的邊框上，刻著所有化療開始的時間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