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宛南國,神泉山。
莊青落擠在人群中,耳邊充斥這對左道庚這個人的贊美,越過攢動的人流,也能依稀看見擂臺上飄逸的身影。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子,身形頎長,紅衣烏發(fā),是當(dāng)今最盛行的風(fēng)流長相。一把長刀使得出神入化,頃刻間便可奪人性命,不得不說,他的確拿捏住了反差感。
只可惜,他是仙而不是人,那些所謂的天賦異稟,天生武學(xué)圣體也大打折扣。在莊青落眼里,不過是一個偷偷跨界的老鼠,是她的業(yè)績。
三十萬年前,天地一片混亂,梧秋間并無嚴(yán)格的六界劃分,各族日日混戰(zhàn),那時候的天幾乎都要被鮮血染紅,此間也是上世界都懶得管理的蠻荒之地。
直到二十萬年前,上世界發(fā)生了一場政變,新的掌權(quán)者貶了許多人,其中就有如今的梧秋間天道江頌澗。
沒有人知道江頌澗被貶之前是什么身份,只知道她雷霆手段,做事果斷又絕情,剛來的第二天,此間便有了六界之分。不僅如此,各界之人只能安分守己,不能擅自出界。
可江頌澗又是慈悲的,她看不得世人受病痛折磨,便把由大半病痛,與小部分人性陰惡和在一起,強(qiáng)加到了凡人女子莊青落身上,并賦予莊青落管理六界,捉拿擅自出界越界之人的任務(wù)。
不知不覺間,莊青落已經(jīng)替江頌澗打了二十萬年工了,人界的社畜都沒她能干活。
可惜啊,莊青落的頂頭上司是真有毀天滅地的手段,她就算再不愿意,如今看到張狂的左道庚,也只能提著劍往上。
不對……她劍去哪兒了?
好像是……她嫌棄太過正宗簡陋,拿在手上達(dá)不到裝逼的效果,所以扔了……
莊青落無語地笑出聲,偏偏她這人戲又多,盯著左道庚的這么一個動作,直接讓人誤會了,以為她是在嘲笑他。
“姑娘是沒出過門嗎?”
左道庚這幾年在人界可謂是風(fēng)光無限,早就忘了他在仙界是怎么茍且偷生的了,下巴微揚(yáng),嘴角一扯倒還真像那么回事。
“不知天高地厚!”他哂笑開口。
受人嘲諷的莊青落也不急,緩緩踱步到擂臺邊緣,隔空摘下一枝海棠花。
“還沒打呢,左仙長怎么就確定,不知天高地厚的是我?”
話落,周遭嘩然。
沒人聽過“仙長”這個稱呼,這里是人界,他們習(xí)慣性稱呼江湖人為“大俠”或者是綽號,“仙長”這個稱呼,似乎是仙界才這么叫。
一些人恍然大悟,那雙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好些,他們多是被左道庚踩在腳下的天驕。
“原來是仙界下來的人啊,我還以為天道不長眼呢?!?/p>
人群里一個聲音十分突出,尖酸刻薄到讓莊青落這個同伙都覺得不合適。
但左道庚此人沒少秀天賦,是以,那些天驕們并不覺得此話不妥,從最開始只兩三個人附和,到后來幾乎整個場地的人都跟著附和起來。
左道庚一張臉漲得通紅,他根本不敢往擂臺下看,只能將滿腔怒火發(fā)泄給莊青落,只要他能打敗莊青落,他是仙人又如何?
長刀很快,寒光一閃便到了莊青落跟前,帶起的風(fēng)幾乎要將瘦弱的她挑飛??善褪沁@樣一位女子,拿著一根花枝,輕輕一揮就將左道庚的長刀震飛。
莊青落身材纖細(xì),因著做人時的經(jīng)歷以及后來吸收天地間惡力,萬千傷病集于一身,往往給人一種弱柳扶風(fēng)的錯覺。可她眸中透著的精明絲毫不加掩飾,若是有人肯多看兩眼,斷不會上趕著欺負(fù)。
“別急啊,再給你一次機(jī)會?!鼻f青落很是善解人意地笑了笑。
沒等到左道庚的回答,先等到臺下的聲音。
“把他這機(jī)會給過年的豬,豬都能茍住一條命了,真想不明白干嘛要給他?”
尖酸刻薄的勁勁一如既往,莊青落無助地用手揉海棠花,偷偷瞟了一眼說話的男子后嘆了口氣。
天道給她安排的同僚能換嗎?
莊青落害怕對方用這套對付她。
畢竟人界好幾個輪回,哪個時代都有職場斗爭,每個好員工都想往上爬。雖然干他們這行的沒有往上爬的余地,但萬一新同僚傻,非要跟他爭天道垂憐呢?
莊青落沉吟兩秒,果斷搖了搖頭,新同僚愛爭就爭唄,反正天道又不是好東西,垂憐就更不是什么好東西了。
“你專門挑今日來,就是為了羞辱我的?”左道庚自嘲一笑,眼眶瞬間濕潤。
莊青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小聲開口:“別哭啊,搞得像我在欺負(fù)你一樣……”
此話一落,左道庚明顯更崩潰了。
“你明明就是欺負(fù)我!早不來晚不來,你非要趕著公主比武招親來,你又不娶公主,你摻合個什么勁!”
“那啥……”莊青落一時語塞,還是抬頭看了眼懷疑人生的皇帝才反應(yīng)過來,“我喜歡女的,這是人之常……”
莊青落說不下去了,她不是彎的,她還想要去妖界點(diǎn)男模的,當(dāng)然,如果有漂亮姐姐也不是不行。
但她不是彎的。
“你比較倒霉,我干完前一單就過來了,誰知道今天對你這么重要?”莊青落如是說道,“早知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就早來幾天了。”
“我討厭你!”左道庚一屁股坐到擂臺上,頗有一副耍無奈的樣子。
“不要討厭我……”
莊青落無助地望了眼皇帝,希望對方可以先緩過神,幫忙主持一下大局。皇帝李塬庭也是不負(fù)所望,輕咳兩聲后大家安靜一下。
莊青落舒了口氣,跳下擂臺直奔同伙。
她的同伙是個溫溫柔柔的少年郎,眉宇間化不開的書卷氣,讓人很難將他與尖酸刻薄四個字結(jié)合到一起。
“你這樣的回話方式,放在幾萬年前,人界還沒重啟的時候,叫做‘人機(jī)’?!?/p>
“謝謝提醒呢?!鼻f青落夾著嗓子繞了好幾下才說完這么五個字。
扶禎翻了個白眼,默默替人盯著痛哭流涕的左道庚。
“如果自卑也是一種天賦,他一騎絕塵。”扶禎一針見血的評價。
左道庚的確自卑,他在仙界時只是一個雜靈根修士,卻有幸進(jìn)入最強(qiáng)的天元宗做仆役,門內(nèi)沒有弟子顧不上欺負(fù)他,門外更無人能小瞧他。
可他并不滿足,他想要的凌駕于眾生之上,所以他來到了人界,做起了人人稱道的天下第一。
他幾乎發(fā)瘋一般抹平自己的過去,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天之驕子,卻在別人拆穿他時,崩潰大哭,甚至有了瘋癲的架勢。
莊青落沒理扶禎,一雙好看的眸子呆呆地盯著地面,有一種木訥的死人感,良久,才抬頭望向扶禎,緩了好半晌才苦命的笑出聲。
“江頌澗說這地方有妖,在皇宮里,”莊青落扭頭望向扶禎,掩在袖中的手靈巧結(jié)印定住了左道庚,“我們得在這地方多留幾日。”
扶禎沒說話,只愣愣的望著左道庚的方向,而后誠懇地勸道:“莊青落啊,你少用自己的靈力,多用用天道的,別逞強(qiáng)?!?/p>
莊青落一頭霧水,循著扶禎的目光望去,便見擂臺上空無一人,原本應(yīng)該站著左道庚的位置上只插著一把刀。
“人呢?”莊青落眨了眨眼,抬頭望向扶禎,緩緩舉起三根手指,“我發(fā)誓,我用的是天道的靈力?!?/p>
二人齊齊愣住,上首的皇帝說了些什么也沒進(jìn)腦子,等到莊青落有點(diǎn)反應(yīng)時,周遭已然人去樓空。
能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此間世界有人的修為超過了天道,并且暗中幫助左道庚逃脫追捕。
“要不把江頌澗叫下來談?wù)??”莊青落往外走了兩步,隨手將海棠花枝插回樹上。
“主上最近不是很忙嗎?”
莊青落扭頭翻了個白眼,夾著嗓子陰陽怪氣:“你可真體貼~”
扶禎愣在原地,似乎是腦子宕機(jī)了:“體貼?為什呢?”
“真服了……”莊青落抱怨一句后往山下走去。
“啊?!”
神泉山的海棠花一簇簇?cái)D在一起,陽光傾瀉,順著花兒縫隙而下,莊青落與扶禎緩步慢行,走到山下面攤時已然日暮西垂。
“來兩碗牛肉面,一碗素面!”莊青落揚(yáng)聲道。
這家生意火爆,堂內(nèi)幾乎沒有位置了,二人便坐在了堂外。莊青落看著忙出殘影的老板,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也想在神泉山開家面館,然后平靜的度過一生。只可惜她明白自己心有不甘,許多事只是向往,等真正到了那一天,她只會覺得無聊沒意思。
不多時,老板端上來兩萬牛肉面,那碗給江頌澗點(diǎn)的素面卻遲遲沒有著落。
“他是不是忘了?”扶禎正常說話時的聲音很好聽,儒雅溫潤卻給人一種暗潮洶涌般的莫名心慌。
這樣的聲音,莊青落曾經(jīng)聽過,如果對方還活著,也該是扶禎這樣的性子。
“應(yīng)該是忘了,你提醒一下。”莊青落低頭嗦面,也不去看扶禎。
倒是扶禎一副要碎了的表情,看著老板好久開不了口,只能可憐巴巴地喚:“莊青落。”
“干嘛?我社恐,別搞。”
“我也社恐……”
話罷二人齊齊抬頭,一副“你看我相信嗎”的樣子,緊緊盯著對方,還是莊青落率先開口:
“其實(shí)幾萬年前的人界文明就給出解釋了,我這種人表現(xiàn)的開朗,其實(shí)都是在消耗自己的能量?!?/p>
扶禎又宕機(jī)了,好久才弱弱開口問道:“啥意思?”
“你做神的時候都不看人界逸事嗎?”
“看了,但我不知道這個。”
莊青落語塞,低頭塞了幾口面,才鄭重抬頭,對著扶禎道:“沒事,懂事的天道應(yīng)該學(xué)會自己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