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夜里，長劍劃過凹凸不平的地面的聲音尤為刺耳，莊青落掩在袖中的手快速結(jié)好一個定身訣，不過片刻，一名血紅衣裳的女子闖入視線。

莊青落看清來人的長相，松了口氣，幸好不是皇帝派來搞暗殺的。只是李洛琦今日穿的明明是件白衣，如今卻只有領(lǐng)口的還是白的，其余的基本已經(jīng)成了血色。

看起來，她似乎殺了很多人。

莊青落站在原地沒動，默默將神識散開，本該靜謐的皇宮火光沖天，叛軍將養(yǎng)心殿圍了個徹底，而養(yǎng)心殿外，血流成河。

“殿下這是……？”莊青落挑眉，目光落在了李洛琦染血的長劍上。

“當(dāng)啷——”

利劍劈下牢門鐵鎖，李洛琦抬腳踹開鐵門，她眼里還染著血絲，蒼白如紙的臉龐上不知染著誰的鮮血，眸子里透出的，是從未有過的戲謔與狠辣。

人界的每個文明都不缺乏頂天立地的女帝，但像李洛琦這樣年輕的卻是少見，莊青落不由為對方捏了把冷汗，祈望她的宮變一切順利。

“再墨跡一會兒，國師可就跑了！”李洛琦話罷，轉(zhuǎn)身就走。

與此同時的養(yǎng)心殿，李塬庭縮在桌案后面，太子李絳柏雙臂張開將自己的父皇護(hù)在身后，他一雙眼猩紅，其中映出一個水粉色的身影。

李絳柏微微瞇眼，嘴唇微張：“謝淞晏你不得好死！”

立于叛軍之首的粉衣男子偏過頭冷笑一聲，拋起手中長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隨后劍尖上移，正對李絳柏。

“太子記性果真不太好，”謝淞晏用指腹蹭下自己臉上還未來得及卸下的胭脂，隨后漫不經(jīng)心地將其抹在劍身上，自嘲一笑，“弱肉強(qiáng)食，適者生存。”

弱肉強(qiáng)食，適者生存。

李絳柏咬住下唇，眼中頓時含上熱淚，他記得這句話，這句話是他父皇強(qiáng)納謝淞晏這個新科狀元郎入宮時說的，同樣他也記得下一句：

“要怪就怪你只是個寒門出身的窮書生，若你有朝一日能壓朕一頭，自然可以十倍百倍的討還?！?/p>

李塬庭自然也想起來了，他不自覺往后坐了坐，反應(yīng)過來時覺得自己過于窩囊，瞪了謝淞晏一眼，放下狠話：“你最好有把握逼死朕，否則，朕定要你生不如死！”

李洛琦來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句話，當(dāng)即冷哼一聲，行至謝淞晏身邊時，將對方持劍的手壓了下去。

“父皇不若猜猜，如今的朝堂，你我勢力各占幾成？”李洛琦走到李絳柏跟前，鋒利的劍刃抵上后者的脖頸，她歪著腦袋去看躲在太子身后的皇帝，“猜對了，李絳柏死；猜錯了，您死！”

一旁靜立的莊青落聞言一愣，下意識看了扶禎一眼，反應(yīng)過來后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移開目光，卻總覺得對方此時心里應(yīng)該不太好受。

她再次扭頭望向扶禎，恰見柳迎遷伸手拂去扶禎鬢角的碎發(fā)，低下腦袋湊到對方耳邊輕聲說著什么。

“你……”莊青落剛開口就說不出話了。

明明只是朋友間很普通的關(guān)心，她卻很敏銳的分辨出自己隱藏的那一縷感情，所以她并不能接受，下意識終止自己對扶禎的關(guān)心和同情。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在此時關(guān)心扶禎，就已經(jīng)匆匆收回了所有情緒。

上首的李塬庭緊握雙拳，他似乎很是猶豫，但那雙至始至終都沒從李絳柏身上移開的目光還是暴露了他的選擇。

他所思考的，從來不是李洛琦所問出的問題，而是犧牲一個兒子后，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李絳柏見人遲遲沒有說話，下意識回頭，正對上自己父皇審視的目光，他雙腿一軟栽倒在地，再次抬頭時，淚水已然劃過臉頰。

從李洛琦逼宮那一刻起，他就沒想過要活著出去，但他怎么能被自己的父皇逼死？

“父皇？！”

李絳柏喚了一聲，見眼前的人沒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才顫顫巍巍地?fù)炱鸬厣系囊话沿笆住?/p>

“父皇！”

他又喚了一聲，李塬庭依舊沒有反應(yīng)。

殿內(nèi)燭光搖曳，謝淞晏嘖了一聲后收劍入鞘，清脆的聲音恰好掩蓋利器插進(jìn)血肉的聲音，尚未及冠的太子倒在皇帝腳下的血泊中。

李洛琦默默看完這場“父慈子孝”的大戲，輕笑出聲，卻是將劍尖抵到了李塬庭的脖頸上。

“二弟如此孝順，倒顯得女兒禽獸不如了，不過沒關(guān)系，禽獸不如的人也不能生出好貨色來，”她語氣平靜，往一旁的柱子處掃了一眼，而后才開口繼續(xù)說道，“您既然放走了國師，那么就由您來回答他該回答的。”

李洛琦持劍的手很穩(wěn)，劍刃抵著李塬庭的脖頸，輕輕一動便是一道細(xì)小的血痕。

“告訴女兒，母后身上的封印，是連著誰的命？不要妄想裝傻，我知道您清楚?！?/p>

莊青落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不是來吃瓜的，她有些木訥的扭頭望向扶禎和柳迎遷，卻見二人一站一坐，已然忘了神。

算了，捅婁子不止她一個人就行。

莊青落嘆了口氣，往前站了站，來到謝淞晏身側(cè)，對方?jīng)]理他，卻是默默把手搭在了劍柄上，看起來謝淞晏仍舊對她抱有警惕之心。

“連著誰？當(dāng)然是你李洛琦了！”

話罷，李塬庭痛苦的慘叫一聲，莊青落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到，抬眼看去，之間李塬庭一雙手流血不止，而李絳柏身側(cè)的血泊中，靜靜地躺著一只手。

李洛琦笑得有些癲狂，用還沾著血的劍尖拍了拍李塬庭的臉，再次開口：“不要妄想蒙混過關(guān)，我的身體里可住不下陣法?！?/p>

沒錯，李洛琦身體太弱，若是將關(guān)聯(lián)陣法設(shè)到她身上，那么李洛琦別說二十歲了，兩歲都活不到。

這事要不是她小時候太過倒霉，去找國師要一個錦鯉陣法，國師給她解釋過，她還真信了。

李塬庭臉都扭曲了，疼得說不出話，只得指了指謝淞晏，自暴自棄般笑出了聲，許是猜到自己活不久了，便也連腰一起笑彎了去。

驀然被指到的謝淞晏聳聳肩，很是無所謂地開口：“沒事，大不了到了黃泉路再打你一頓！”

這種事就這么被他平靜地說了出來，莊青落無奈扶額，拉過對方的手腕注入些許靈力，本該順暢無阻的經(jīng)脈中卻橫亙著許多陣法節(jié)點(diǎn)，莊青落蹙眉望向李塬庭，于此同時，在對方體內(nèi)游走一圈的靈力告訴她，關(guān)聯(lián)陣法的確在謝淞晏體內(nèi)。

“殿下……”莊青落也能猜出二人的關(guān)系了，輕輕嘆了口氣并沒直說，反正李洛琦也能看明白。

“哦？”李洛琦抬頭盯著李塬庭的眼睛一字一頓，“可有解法？”

“殺了他，你母后的封印自然就解了?！?/p>

李洛琦深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再次問：“還有呢？比如我殺了國師？”

“你要怎么殺？”李塬庭哂笑，“你可別忘了望鳳閣那地方的陣法，他往里面一躲，神仙來了都?xì)⒉涣怂??！?/p>

李洛琦沉默半晌，長劍一挑，鮮血瞬間呲了她一臉。

她知道莊青落一行人是維護(hù)六界安定的，莊青落很重要，所以她不會讓這群人去涉險。

“謝淞晏！”李洛琦轉(zhuǎn)身，望向謝淞晏。

目光所及之處，那抹高挑的身影沒有動作。謝淞晏定定的注視著李洛琦，視線落在對方那雙充血的眸子里，直至分辨出那么一絲不忍和愛戀，他才滿意一笑，拔出劍就要自刎。

左右，他失了身，本就是活下不去的。

危急關(guān)頭，莊青落握住他持劍的手，扭頭對李洛琦說道：“殿下，這件事里，不需要無辜的犧牲者?！?/p>

話罷，扶禎也反應(yīng)過來，湊上前行了一禮，第一次向李洛琦介紹自己：“在下扶禎，也就是你們供奉的周澤神君。莊青落的話，你們也可以叫她天道?！?/p>

柳迎遷靠著柱子，吊兒郎當(dāng)?shù)嘏e起右手，言簡意賅：“神尊?！?/p>

李洛琦眨了眨眼，眸中陰霾褪去，她費(fèi)解地皺緊了眉頭，還半晌才“??？”了一聲。倒是謝淞晏平靜了許多，湊到扶禎身邊，他似乎很激動。

“您還記得我嗎？小時候身體不好經(jīng)常生病，村里的神婆讓我認(rèn)您作干爹，你還同意了的！”

“??？”扶禎懵了，他怎么不記得同意收過干兒子？再一聯(lián)想到自己做人的經(jīng)歷，更是一言難盡，“為什么要找我保平安？我自己都沒活過十八歲！”

“可干爹您的確保佑我平安長大了啊！”

“這……”

扶禎無語哽住，可看著謝淞晏那雙充滿求知的目光又不好讓這人的崇拜落到地上，猶豫半晌后沒思索出來要怎么說，便還是決定委屈一下謝淞晏，他伸手捂住謝淞晏想要繼續(xù)嗶嗶的嘴，開口對著李洛琦道：

“我們幾個的身份，謝淞晏知道，殿下您知道就夠了，千萬不可往外說！”

話罷，扶禎抬手撤了現(xiàn)場之人的記憶，僅留李洛琦和謝淞晏還記得。

可憐身后的士兵剛看見謝淞晏要拔刀自刎，后腳就見他們用兵如神的謝先生扒著一陌生男子的衣角不松手。

雖然知道謝淞晏此人性格跳脫，但這也過頭了些吧。

李洛琦收劍，往殿外看去，也正是此時，嘹亮的號角聲伴著來人的粗獷的嗓音傳來。

“護(hù)駕！”

話落，天空瞬間黑了，閃電夾在烏云中翻滾，不過片刻，粗壯的天雷劈在來人身上。

莊青落臉色一沉，快步走去殿外，向著天上望去，有些擔(dān)憂天道的情況。

他們這些人干預(yù)凡人命運(yùn)會遭天譴，那么天道干預(yù)凡人命運(yùn)，會遭上世界的天譴嗎？

“什么情況？是主上嗎？她為什要幫忙？”

扶禎三連問，莊青落只覺得腦袋都大了一圈。

她大概能猜到原因，無非就是江頌澗自己逼宮失敗了幾十次，看到與自己同樣的姑娘蒙難，下意識出手相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