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歸來 —
視力所能觸及的地方,完全是一片黑暗,但那并非是絕對的漆黑,不是會讓人被不安所籠罩而覺得坐立不安的絕對性的黑暗。
而且還可以隱約辨認出物體輪廓的某種程度的黑暗,非常安靜。
由電腦控制,可以讓人一年四季都感覺舒適的空調(diào),在這里完全沒有運作的跡象。
但室內(nèi)的空氣卻在緩緩搖曳著,就好像特意要讓人感受黑暗的濃淡一般。
就好像是艷陽照射下裊裊上升的水蒸氣,或者是沉沒在黑暗中的冰塊所帶來的潮濕感。
那個時候突然,在占據(jù)了房間中央位置的床鋪上,發(fā)出了床單細微摩擦的聲音。
就仿佛在沉默的深淵中浮現(xiàn)出微熱的漣漪一樣,影子微微地顫動著,向右向左,突然之間轉(zhuǎn)變?yōu)榀d攣似的僵直。
是因為心煩意亂、無法入睡,而翻來覆去地輾轉(zhuǎn)反側(cè)嗎?或者說,是被噩夢所困擾?
不,不是因為那些。
他并不是在睡覺,而是無法起身,雙手被舉到頭頂,手腕被綁在一起。
被拉到極限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是無法獲得自由的感覺讓他難受痛苦嗎?
他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但不管身體處于了怎樣的狀態(tài)。
“我要自由”
這種氣魄,這種掙扎的感覺,在他的身上卻無法看到。
他已經(jīng)死心了嗎?只是因為先前的掙扎而疲累了?
從表情上無法解讀。
偶爾從他的嘴角會吐出低低的,難以控制一般的哭聲。
他的聲音里,包含著這樣的悲痛的色彩,只不過,在那聲音的深處,卻也同時充滿了隱逸的色香,讓聽到的人甚至?xí)a(chǎn)生好像有人在耳邊吹氣般的甘甜感。
(可……惡……?。?/p>
(可……惡?。?/p>
(那混……蛋……)
心臟狂跳不已,喉嚨如著火般的干澀,一面抖動著喘息不止的嘴唇,一面不止一次地狠狠咒罵。
即使明知像這樣的反復(fù)詛咒,到頭來也只會化為折磨自己的毒藥,他依然忍不住要吐出污言穢語。
(混蛋……)
好想摒棄已經(jīng)消磨得所剩無幾的志氣和自尊,不再顧及什么臉面,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哭。
他一面咒罵著這個快要哭泣出來的自己,一面將嘴唇咬到快要出血般地強行忍耐著。
即使破口大罵,也沒有人會聽到,即使哀求到聲嘶力竭,也不會有人傾聽。
盡管這個束縛住他的房間的家具擺設(shè)都豪華到極點,但卻依舊是不由自主讓人感到陰森的禁錮俘虜?shù)睦位\。
自從被注射了刺激性的藥物之后,究竟過了多少時間?
他已經(jīng)連時間觀念都無法正確掌握,好像是十分鐘前的事,但是卻又像已超過一個小時,他連大腦都在陣陣刺痛。
肌肉筋繃到了讓人疼痛的程度,甚至連指尖也在不時地發(fā)生痙攣。
紊亂的氣息已經(jīng)十分干澀,并且在不停誘發(fā)喉嚨的干渴,身體的不適,就連視野都變成了一片血紅。
(已經(jīng)……快要瘋掉了。)
(可……惡……)
咬住嘴唇他暗暗罵道,半是無意識地,一次又一次。
(可、惡……)
他只是再三重復(fù)同樣的字眼,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如何逃避這種連喘息都仿佛會燙傷人的折磨。
就在這時候,房門自右而左輕巧地滑開,但是,因體內(nèi)焚身的欲火而幾近發(fā)狂的他,卻完全沒注意到那名男子的到來。
那名男子以從容的步伐接近了他的身邊。他的舉止身姿是如此的優(yōu)雅而溫文,以至于長毛地毯好像吸走了男子所發(fā)出的一切聲響和氣息。
男子維持著沉默的狀態(tài),輕輕按下了床旁的一個按鈕,于是剎那間,房間里充滿了柔和的燈光。
盡管如此,這個光線對于囚禁于黑暗牢籠中的他而言依舊十分刺眼。
他立即瞇起了雙眼,要習(xí)慣室內(nèi)的光線還需要一點時間,在辨認出那個秀麗的臉龐。
但是卻絲毫不會讓人聯(lián)想到脆弱的有著清冷美貌的男子的身影的同時,他便不由自主地涌出了淚水。
就好像在目睹到男子臉龐的瞬間,原本已繃緊到極限的自尊與忍耐,都不由自主松懈了下來。
“怎么樣?有沒有受到一點教訓(xùn)呀?”
冷酷的聲音,更突顯了男子冰雪般的美貌。
那不怒而威的獨特聲調(diào),甚至可以令人感覺到他那種關(guān)于發(fā)號施令的無情。
“饒……了、我……吧……”
他扭動身軀,哽咽地哀求男子。
即使如此,男子還是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我叫你和其他人好好相處,可沒叫你勾搭女人。”
淡淡的語氣相反,男子的眼神冰冷徹骨。
“Mimela已經(jīng)有要與她結(jié)對的雄性了,這點你至少該知道吧?Rauol找上門來,吵嚷著說你毀了一切。這種程度的處罰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男子以平板的聲調(diào)丟下這句話,但是話中的冷酷無情讓他倒吸了一口氣。
“就算是你自己,也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搶得到Mimela,你應(yīng)該不至于不自量力到這種地步吧?既然如此玩火當(dāng)然也該有玩火的規(guī)矩,難道不是嗎?”
那一瞬間從男子背后,爆發(fā)出了女子出人意料的尖銳聲音。
“我們才不是玩玩的!”
好像受到這聲音的影響一般,他的身體抽動了一下……
看到背著眾人目光與自己數(shù)次幽會的米梅亞后,他愕然地張大了眼睛。
“她吵著要見你,怎么勸都不聽?!?/p>
“戀愛是盲目的吧?!?/p>
“你們似乎不明白,并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
“現(xiàn)在就由你親口明明白白地告訴她?!?/p>
(告訴她什么?)
他無言地以眼神詢問,雙眸因不安而顫抖,下意識地,他已預(yù)料到男子接下來所說的話會多么冷漠且可怕。
“你不是真心的……對象即使不是米梅亞也無所謂,你只是對‘雌性’的身體有興趣罷了……”
那個瞬間,某種涼絲絲的感覺掠過他的背脊,那個不是糜爛的快樂所帶來的震顫,而更像是昏暗悲涼的絕望。
“只要是能消解高漲起來所帶來的疼痛,不管是誰都無所謂我沒說錯吧?”
“不!”
男子絕不可能讓他說出這個字。
男子低沉而充滿恐嚇味道的話語,讓他的臉頰都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不知所措地咽下了好像凍結(jié)般的吐息,但是,在他抽搐的嘴唇抖動到更厲害之前
“那當(dāng)然是假的!所有人都爭先恐后地想拆散我們!”
戀愛中的少女強硬地說道,同時狠狠地瞪著男子。
對米梅亞而言,男子不僅是一切權(quán)力的象征,更是能夠隨心所欲控制心愛對象的唯一情敵。
“Raoul大人選擇了什么人當(dāng)我的對象……你知道嗎?就是Jerry!只因為他血統(tǒng)好而已……”
語音顫抖的語尾,顯示著她的激憤
“一想到要生他的孩子,我就惡心得想吐!”
身為女人的尊嚴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她的語氣中充滿了這樣的含義。
接著,她以同樣的語氣央求道:
“你跟其它人不一樣對不對?你喜歡的,只有我對不對?”
但是,Mimela的這番話,他連一半都沒有聽進去,扭動身軀,設(shè)法不讓人注意到某種東西。
咬緊牙關(guān)強忍住聲音,這已經(jīng)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
米梅亞只知道他因為與自己幽會而受到嚴厲的看管,和他之間的情事曝光時,每個同伴都眾口一詞地采取了取笑的口吻。
“都是他的錯,誰叫他自不量力,竟然敢染指學(xué)院出身的?!?這就是他們的說法。
就連Mimela本人“竟然會被那種垃圾勾引上手,她也真是太沒看男人的眼光了?!?/p>
在背后也受到了這樣的惡意中傷。
不管什么人都會艷羨不已的“學(xué)院”出身的自己,以及出身和教養(yǎng)都最低劣的他。
Mimela她知道在不絕于耳的嘲笑背后,在公然的侮蔑之中,以及,露骨的厭惡視線的另一端。
每一個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他那種特異的存在感,那不是出身的優(yōu)劣,不是容貌的美丑,也不是頭銜的有無。
他光是因為這份獨特的存在感便足以迷倒眾生,這并不是好壞的問題,他的存在,甚至使得他們長久以來深信不疑的自我認知,都受到近乎痛楚的無情打擊。
遇見他之后,Mimela才知道,什么是被隔離日常的欺瞞,什么是絕對領(lǐng)域的稀有矯飾,以及,什么是被封閉靈魂光輝。
但唯有他,是同伴里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