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平原地區(qū)的人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山巒吧。
它高大卻不巍峨,多姿卻不雄奇,入目均是青翠卻不單調(diào)。
像是一幅油畫,色彩濃烈又疊加著,近看有枝條的勾勒,流水的明晰;又像一幅水墨畫,那些白色天空存在的日子,山是墨色的,水是山的色,只有飄逸的線條,從遙遠(yuǎn)的地方漸漸消失,讓人望之意猶未盡。
那是平凡中的一眼驚艷,是剛毅中的一抹綽約。
而一座別樣的建筑就坐落于此。
若說是鄉(xiāng)下人家的低矮小屋,倒顯得與這山相得益彰。
它偏偏密不透風(fēng),高大而規(guī)則,像是特地折磨人似的,被放在這,倒顯得違和了。
這里不像是特別值得人到來的地方。
李氧驅(qū)車至此,花了三個小時。
縣城專屬的排房漸少,取而代之的是古老的樹林,遮天蔽日,夏日的熱氣在此處消散,但清涼過了頭,變得幽靜了,讓人雞皮疙瘩起了一陣又一陣。
只有公路是唯一的引導(dǎo)者,默默地伸向遠(yuǎn)方。
她真的在這里嗎?
他在走進(jìn)建筑時,腦中一直徘徊著這個念頭。
這里的人也像這建筑一般。
自由的人眼中是堅(jiān)毅,是憐憫,也是無奈;而那些被剝奪了自由的個體,興許就復(fù)雜多了。
自己的母親會是怎么樣的?
鋼化玻璃后,走來熟悉的人,走得很慢,身著囚服,又垂著頭,臉上不清楚了,是被光照得蒼白了。
可她坐定,抬了眼,露出一張苦澀而熟悉的臉,看著他又彎了彎嘴:“孩子,沒事啊,媽對不起你了……”
這樣的目光,看得他不自在了,不自覺避開了那雙日思夜想的眼睛。
“你也怨媽啊,沒錯,媽殺人了,給你丟人了,該被怨……”那聲音從聽筒中傳來,不穩(wěn)了,一頓一頓的,仿佛是從喉嚨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擠出來。
也許只是電流導(dǎo)致的吧。
他眼角還是悄悄的瞥了幾下面前的母親,可那雙眼不再看他了,轉(zhuǎn)過一邊去,眼邊紅了,盈著淚。
“我從不怨你的?!崩钛蹙従彽兀⒁曋赣H,開了口“媽,我現(xiàn)在沒病了,病好了,會來看你的,會去掙錢,你不會再累了。在這兒……也別太念我了?!?/p>
“好,好!”面前人臉上淌下兩行淚,不再言語了。
那天從建筑中走出,李氧又不爭氣的哭了一場,痛痛快快的,響亮的,像個剛出世的孩子。
在回城的客車?yán)?,他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旁邊坐著的男人一邊睨著他,一邊換了座位;前座的女人捂緊孩子的耳朵,怒視著他……可他不在意了。
此刻他頭腦昏沉,像是灌了鉛一般。沒有了成年人的理智與拘束,如同一個無措而純真的孩子,只想哭一場,哪怕是不要臉的哭一場。
無人知道他又去了哪里,但江縣人民總能在一個月里看到他一次。
有時是在狹窄的街道上,與熙熙攘攘的人群接觸;有時是在開放的江邊,看著粼粼江水發(fā)愣;有時是在江縣獨(dú)有的榕樹道旁,靜靜地吹風(fēng)。
有人問他,他笑笑,不語。
被人罵是神經(jīng)病時,也只是從那人身前瀟瀟灑灑的走過,留下一個毫不猶豫的背影。
短暫的生命被延長,他初始認(rèn)為是一種上天的眷顧,于是便心甘情愿地對不存在的上天存有信任,是把命交給了神。
后來得知母親的付出,他又覺得那是母親的不舍,在冥冥之中給了他第二次生命,是上天聽到了一個絕望母親的聲音,上天眷顧的是母親,而他,該把命交給母親。
如今,他的生命是屬于自己了,他的余生都要與這個交給他道理的地方聯(lián)系在一起,緣分早已洗不掉了。
這個外地人,似乎就這樣融入了這個詭異的縣城。
就此,又一個都市怪談從江縣孩子的口中傳出。
“嗨,您是外地的吧,要聽個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