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谷場的野菊染了秋霜時,葉文真在霍母墳前拾到半截鉛筆。禿鈍的筆頭刻著"文真百日",裹在1953年的《人民日報》里——泛黃的頭版頭條下,霍母用鉛筆描了朵野菊,花蕊處粘著片干涸的乳痂。
馮蕾蕾的恐嚇信塞在公社廣播喇叭里。她剪碎霍母的藍布衫拼成血書:【明晚拿雙生子檔案換你娘全尸】,布條上的補丁針腳,與葉文真縫在霍東磊襯衣內(nèi)袋的如出一轍。
"不能去!"老支書吧嗒著旱煙袋,"馮家在前山墳地埋了炸藥......"
霍東磊默然擦拭著母親的紡車。車軸突然咔噠脫落,滾出枚生銹的鈴鐺——正是葉文真地震夜攥著的那個,鈴舌上還沾著霍母喂藥時灑的糖漬。
秋雨滂沱的午夜,葉文真摸黑溜出知青點。馮蕾蕾舉著馬燈立在她娘墳前,鐵鍬抵著裂開的骨灰壇:"當(dāng)年霍老婆子寧愿摔死也要護著你......"
"因為你才是被調(diào)包的那個!"霍東磊的吼聲震落松枝積雪。他抖開從紡車暗格找到的《實驗記錄》,1953年的朱批刺目驚心:【馮氏女嬰基因缺陷,棄之】。
馮蕾蕾的羊皮靴陷入泥濘。她癲狂地掀開霍母骨灰壇,壇底黏著的牛皮信封里,雙胞胎的滿月照被雨打濕——真正的野菊胎記生在另一個女嬰后頸,而那女嬰的面容竟與勞改農(nóng)場的瘋婆子神似。
"不可能......"馮蕾蕾的鐐銬砸在墓碑上。葉文真忽然記起那個總在曬谷場撿麥穗的瘋女人——她破衣下隱約露出的胎記,與霍母日記里畫的一模一樣。
霍東磊的槍口在雨中輕顫:"娘臨終前說,當(dāng)年被迫遺棄的親閨女......眼角有顆淚痣。"
閃電劈開夜幕。馮蕾蕾突然撲向葉文真,卻在觸及她鎖骨胎記時僵住——瘋婆子從松林竄出,枯手死死掐住馮蕾蕾脖頸,渾濁的眼里淌著母獸般的淚。
"娘......?"馮蕾蕾的尖叫混著雷鳴。瘋婆子扯開衣襟,心口處被烙鐵燙毀的野菊胎記下,依稀可見"霍長寧"三個小字——正是霍母寫在《特殊人才名錄》上的名字。
葉文真在泥濘中爬向骨灰壇。碎瓷片割破掌心,混著雨水的靈泉忽然倒映出1953年的冬夜——霍母將高燒的馮蕾蕾塞進葉母懷中,自己抱著親閨女跳下運囚車的懸崖。
晨光漫過亂墳崗時,馮蕾蕾的猩紅圍巾纏在瘋婆子腕間。霍東磊跪在生母骨灰前,將霍母的銀鐲套上葉文真手腕:"娘用命換來的太平......"
慶功宴擺了九大碗。瘋婆子——該叫霍長寧了——坐在上首,顫抖的指尖撫過葉文真縫的棉襖。老支書醉醺醺抖出件舊事:"那年霍嫂子為護文真,頂著批斗把調(diào)包證明吞進肚......"
葉文真在灶臺邊煨野菊茶時,發(fā)現(xiàn)霍母的搪瓷缸底刻著行小字:【真兒出閣日,取井西第三磚】。按跡尋去,知青點老井里竟撈出個鐵盒——紅綢裹著的婚書已漬水泛黃,見證人欄里,霍父與葉母的名字并列如當(dāng)年。
霜降那日,曬谷場野菊盡染金甲?;魱|磊將霍母的紡車抬到公社禮堂,車轱轆轉(zhuǎn)動的吱呀聲里,他與葉文真對著雙親遺照三鞠躬。馮蕾蕾在勞改農(nóng)場吞了縫衣針,臨終前攥著的正是霍長寧當(dāng)年被搶走的銀鎖。
"娘看著呢。"霍東磊為葉文真簪上野菊。秋風(fēng)卷走馮蕾蕾的猩紅圍巾,知青點的炊煙裊裊升起,恍惚又是1953年的某個清晨——霍母抱著兩個襁褓,在曬谷場哼著《白毛女》的調(diào)子,等晨露潤透新種的菊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