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十二載,不過眨眼間。
無憂渡的河水在月圓之夜會變成銀鏡。
半夏撐著青竹篙行至河心時,水面忽然映出廣平城的石橋。
橋頭賣糖人的老漢正往草靶上插新做的兔子燈,燈穗子飄起來的弧度,與三百年前蘇昌河送她的那盞分毫不差。
半夏對著水面輕語,腕間紅繩突然被風吹散。繩上串著的十二枚銅錢墜入河心,驚起圈圈漣漪,每道波紋里都浮著蘇昌河消散前的笑影。
岸邊無憂草忽然無風自動。
她赤足涉水上岸時,草葉上的露珠滾落成線,竟在青石板上匯成卦象——是蘇昌河教她的第一道尋魂訣。
指尖撫過草莖的瞬間,恍惚又見那人立在晨霧里,用竹枝敲她偷懶的手背。
蘇昌河"卦象顯在葉脈,要用心觀紋。"
夜露浸透素色裙裾。
半夏跪坐在草甸中央,將三百年來收集的元靈逐一注入花苞。
最后一縷流光沒入花心時,東天已泛起魚肚白,指尖忽然被什么溫暖裹住——竟是株新生的無憂草,正用葉片輕蹭她腕間舊疤。
半夏"你也覺得他在人間?"
半夏將草莖纏上青玉簪,忽然聽見渡口傳來空靈的櫓聲。
擺渡船破開晨霧的剎那,她望見船頭立著個戴斗笠的老者。
渡船行過處,河水泛起金紅漣漪。
半夏踏上甲板時,老者遞來盞溫好的杏花釀。
酒氣氤氳間,她瞥見老者腕間有道疤——像是鎖魂釘留下的印痕。
龍?zhí)?/a>【老者】"姑娘去人間尋人?"
老者嗓音沙啞如秋葉摩挲。
半夏望著酒盞里浮動的月影,忽然將無憂草簪在船頭。
半夏"尋個舊夢。"
晨霧忽然被朝陽染成蜜色。
老者搖櫓的手頓了頓,斗笠邊緣漏下的光斑跳上半夏眉心。
龍?zhí)?/a>【老者】"老朽在撐船不知多少載,常見癡兒在渡口等人。"
櫓聲驚飛白鷺。
龍?zhí)?/a>【老者】"等到的,多是水中月。"
河風掀起半夏的冪籬。
她凝望著那扇日漸清晰的界門,仿若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緩慢,忽然間,她將手中的酒盞輕輕傾斜,清澈的酒液如同一縷細絲,無聲無息地匯入河流之中。
酒液化作流螢的剎那,十二枚沉底的銅錢突然浮出水面,在船尾聚成星斗陣列。
半夏"若是等不到..."
她解下腰間玉笛橫在唇邊。
半夏"我便做那撈月的人。"
笛聲驚破霧靄時,界門外的光瀑里忽然閃過杏色衣角。
半夏指尖的笛孔突然沁出血珠,那曲調卻愈發(fā)清亮。
渡船穿過光幕的瞬間,無憂草突然綻出金蕊。
半夏在刺目的天光里閉上眼,恍惚聽見有人踏著碎玉般的晨露走來,帶著廣平城新雪初霽的氣息,輕輕握住她攥著玉笛的手。
蘇昌河"姑娘的簪子..."
陌生的聲音里藏著熟稔的溫存。
半夏顫著眼睫不敢抬頭,只看見那人青衫袖口繡著忍冬紋,指尖正輕撫船頭的無憂草。
渡口晨鐘忽然敲響。
一滴滾燙的淚珠重重砸在青衫人的手背,濺起一絲細微的震顫,那感覺恍若隔世重逢,難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