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光灰蒙蒙的,落在蕭煥玄黑的祭服上,更添幾分沉重。
他背對著來時路,寬闊的肩膀在寒風里微微繃緊,目光沉沉地望著階下綿延的宮闕。
細碎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輕得幾乎要被風聲掩過。
蕭煥驟然回身,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覺,卻在看清來人時瞬間凝住。
喬蠻不知何時已悄立在他身后三尺之遙。
她身上的皇后禮服依舊華麗莊重,但卸去了沉重冠冕的青絲略顯凌亂地被風拂動,幾縷烏發(fā)粘在微涼的頸側。
夜色初臨,寒氣更重一層,單薄的祭服衣料透出寒意,襯得她臉頰蒼白。
蕭煥的目光幾乎是本能地在她身上迅速掃過,沒有溫暖外袍的包裹讓她像一枝強撐在寒風中的素梅。
方才祭臺上雷霆萬鈞的帝王,此刻眉頭下意識地蹙起,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脫口而出,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責備。
蕭煥“夜風這樣冷,怎么不披件外衣就上來?”
話音出口才覺有些硬,但憂慮蓋過了一切。
他毫不猶豫地抬手,解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滾著玄狐毛邊的墨色錦緞斗篷系帶。
動作有些急,手指甚至帶著方才余怒未消的些微僵硬,一個玉扣略略卡了一下。
他迅速解下斗篷,手臂一展,帶著他體溫和沉水香氣息的厚重錦緞便沉甸甸、暖烘烘地包裹住了喬蠻纖薄的身體,將徹骨的寒氣瞬間隔絕在外。
寬大的斗篷幾乎將喬蠻整個人都罩了進去,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
喬蠻順從地讓他披上,臉頰被柔軟的狐毛簇擁著,驅散了面上最后一絲死灰般的白。
她抬起頭,努力想對他笑一笑,想傳達些什么。
可那唇角努力向上彎起的弧度還未成型,眼里積蓄的復雜情緒——震驚過后殘余的悸動、被保護的暖意、以及對他處境深深的擔憂和心疼——便再也壓不住地涌上來,浸潤了眼眶。
那勉強露出的笑意便只成了一道極淺、極短暫的漣漪,混著鼻尖的微紅和眼底薄薄的水光,最終凝固成一個比哭泣更讓人揪心的、帶著隱忍疲憊和濃濃疼惜的表情。
蕭煥剛替她仔細攏好前襟的手指頓住了。
他清晰無比地看到了喬蠻眼中那份濃得化不開的心疼——是為他。
那眼神像一根柔軟的刺,扎得他心口一縮。
他迅速別開臉,下頜繃得更緊,視線投向月臺下幽深的宮道,仿佛那黑暗里有什么極其吸引他的東西。
無法直視她那樣的表情,他怕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緒會壓垮某種刻意維持的支撐。
片刻沉默被風聲填滿。
蕭煥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似是在艱難地吞咽著什么。
他仍舊望著遠處,但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氣,每一個字都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承諾和不易察覺的壓抑。
蕭煥“母后…”
他停頓一瞬,語氣冷硬。
蕭煥“已在德興宮靜心兩月余了。朕說過,會給你一個公道。”
喬蠻聞言,微微一怔。
披在身上的斗篷暖得讓她幾乎有些眩暈,那份灼熱的暖意與被太后深深傷害的冰冷回憶交織在一起。
她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用力向內抿了抿,將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強烈酸楚感狠狠壓制下去。
最終,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微微屈膝,向著身旁這個為她遮擋狂風驟雨、亦在家族風波中為她討要公道的大夫和君王,行了一個端端正正、深可見心的屈身禮。
無聲的感謝,承載著千言萬語的重量。
她重新站直身體,望著蕭煥冷峻卻始終側向一旁不與她目光相接的側臉輪廓。
許多困惑在祭臺上那一刻開始便在她心中盤桓。
她終于問出了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風聲。
喬蠻“陛下…方才為何不讓妾退下息事寧人?反而…反而如此嚴辭訓斥族親?”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解,更多的是凝重。
喬蠻“陛下就不怕…寒了族人的心,真的令蕭氏離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