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場的燈光暗了下來,只留下一束追光孤零零地打在中央。
蒲熠星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部,帶著熟悉的制冷劑味道。
他抬手示意音樂開始,指尖在燈光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緊張,而是這具身體已經(jīng)記住了每一個即將到來的跳躍、旋轉和步伐。
《告別》的前奏如泣如訴地流淌開來,大提琴的低沉音色在空曠的場館內(nèi)回蕩。
蒲熠星開始了滑行,冰刀在冰面上刻下第一道弧線,像一把利刃劃開寂靜。
"又是完美的一套節(jié)目!"解說員激動的聲音在場館內(nèi)炸開,"蒲熠星,中國男子單人花滑的領軍人物,再次向我們展示了為什么他能在過去五年內(nèi)三奪世錦賽冠軍!"
觀眾席上,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年輕女孩緊緊攥住了欄桿。
禰棠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隨著冰面上那個修長的身影,嘴唇不自覺地跟著默數(shù)每一個技術動作。
"阿克塞爾三周半——完美落冰!這個進入方式太獨特了,他居然用了反向莫霍克步作為銜接!"禰棠汐身邊的隊友張曉小聲驚呼。
禰棠汐沒有回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冰面上那個如風般的身影上。
蒲熠星的每一個動作她都熟悉得能背下來——從十二歲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表演后,她就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比賽視頻,一幀一幀地研究。
音樂進入高潮部分,蒲熠星開始了聯(lián)合旋轉。
他的身體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轉速快得幾乎出現(xiàn)殘影,然后猛地收緊雙臂,轉速再次提升。
禰棠汐知道,這個被粉絲稱為"星旋"的招牌動作,轉速能達到每分鐘200轉以上。
"太完美了......"她喃喃自語,指尖不自覺地模仿著旋轉動作。
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蒲熠星以一個深沉的躬身結束了表演。
全場觀眾起立鼓掌,鮮花和玩偶如雨點般拋向冰面。
他彎腰撿起幾個,向四周的觀眾致意,臉上掛著職業(yè)性的微笑,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
禰棠汐拼命鼓掌,手掌拍得通紅發(fā)痛也不停下。
她看著偶像滑向等分席,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仿佛要沖破肋骨的束縛。
"下面請蒲熠星選手發(fā)表表演感言。"主持人遞過話筒。
蒲熠星接過話筒,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沙?。?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座無虛席的觀眾席,"今天這場《告別》,確實是我想要傳達的信息。"
觀眾席上傳來困惑的竊竊私語。
"經(jīng)過慎重考慮,我決定在本賽季結束后退役。"
禰棠汐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身旁的謝荷汴倒抽一口冷氣,抓住她的手臂。
"什么?他要退役?他才二十六歲??!"她不敢置信地低語。
但禰棠汐已經(jīng)聽不見了。她的耳邊嗡嗡作響,視線模糊成一片。
八年來,蒲熠星一直是她的燈塔,是她每一個凌晨四點起床訓練的動力。
現(xiàn)在,這座燈塔要熄滅了?
"棠汐?棠汐!你沒事吧?"張曉搖晃她的肩膀。
禰棠汐機械地搖搖頭,卻止不住眼眶發(fā)熱。
她死死盯著大屏幕上蒲熠星的特寫,試圖從他平靜的表情中找出一絲猶豫或不舍,但什么也沒找到。
"......感謝我的教練團隊,感謝中國花滑協(xié)會,最重要的是感謝一直支持我的冰迷們。"蒲熠星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整個場館,"花滑是我生命的全部,但現(xiàn)在,是時候說再見了。"
他再次鞠躬,轉身滑向后臺。
觀眾席上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不要走"的呼喊,但禰棠汐只是靜靜地站著,一時無語。
——
更衣室里,蒲熠星盯著儲物柜上貼滿的比賽號碼牌發(fā)呆。
從十五歲入選國家隊開始,十一年的職業(yè)生涯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回。
三屆世錦賽金牌,兩屆四大洲冠軍,一次冬奧第四名——成績單足夠亮眼,但離大滿貫總是差那么一點。
"阿蒲,還不走?"林志遠教練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兩罐啤酒,"喝一杯?”
蒲熠星接過啤酒,拉開拉環(huán)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走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林教,我是不是太懦弱了?"他突然問道,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啤酒罐上的拉環(huán)。
林教練在他身邊坐下,運動服上還帶著冰場的寒氣:"胡說,急流勇退是智慧。你取得的成就已經(jīng)足夠輝煌,沒必要等到被年輕人打敗才離開。"
"可我心里總覺得空落落的,好像還有什么沒完成。"蒲熠星轉動著啤酒罐,鋁罐上的水珠滴落在他的運動褲上,暈開一片深色。
林教練拍拍他的肩膀:"這是正常的?;ɑ悄闵慕^大部分,突然要放手,誰都會迷茫。"他頓了頓,"不過,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不是因為上次體檢......"
"醫(yī)生說只是普通的勞損,休息就好。"蒲熠星打斷他,"不是身體的原因......"他尋找著合適的詞語,"用中二一點的說法就是,我找不到站在冰上的感覺了。"
林教練嘆了口氣:"理解,不過媒體不會這么容易放過你,特別是冬奧賽季前夕?!?/p>
"讓他們寫去吧。"蒲熠星站起身,開始收拾裝備,"我已經(jīng)決定了。"
他拿起冰鞋,手指撫過刀架上細密的劃痕——每一道都記錄著一次完美的跳躍或是一次慘痛的摔倒。
這些年來,這雙冰鞋就像他身體的延伸,但現(xiàn)在,它們即將被束之高閣。
"對了,"林教練在門口轉身,"下周國家隊選拔賽,你要來看看嗎?據(jù)說這次有幾個不錯的苗子。"
蒲熠星搖搖頭:"不了,我想靜一靜??赡芑乩霞掖龓滋臁?
"行吧。別想太多,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林教練擺擺手離開了。
更衣室再次恢復寂靜。
蒲熠星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他上個月在訓練中完成四周跳的視頻。
那時候,他還能從完美的跳躍中獲得短暫的快感,但現(xiàn)在,連這種感覺也消失了。
他關掉視頻,打開了相冊。里面大部分是比賽和訓練的照片,偶爾夾雜幾張風景照。
劃到最底部,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十五歲的他,第一次獲得全國冠軍時天真燦爛的笑容。
"那時候多簡單啊,"他自言自語,"只要跳得高、轉得快就行了。"
現(xiàn)在的花滑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
技術難度越來越高,裁判標準越來越復雜,更不用說無處不在的媒體關注和商業(yè)壓力。
二十六歲,對普通人而言正是青春年華,對男子單人花滑運動員卻已是"高齡"。
蒲熠星關上儲物柜,金屬門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就這樣吧,他想。是時候開始新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