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孤星也配穿金縷鞋?"
周問墨在她面前輕笑一聲,那句話聲音不大,她卻聽得清清楚楚——旁人自然也有聽清的
喜服下那雙繡鞋突然變得千斤重,南宮秋只覺得難堪,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而早就從人群里擠出去的何清一,她的玄色鏢服幾乎融進梁柱陰影里
褪下蒙面灰巾時,銅鏡映出她的容顏:三百年光陰在她身上凝成琥珀,帽檐陰影里的眸子最是詭譎,平日如林間瘴氣,殺意翻涌時卻是淬過火的琉璃
淺藍云錦覆上身的剎那,她手帶上白色手套,掩蓋了平日手上的傷痕,頭戴幞頭帽,又拿出刻有“程”字樣的令牌。剛剛換好衣服,她便飛速又沖了出去
"周家高攀不起南宮小姐。"
周問墨廣袖拂過鴛鴦燭臺,這話的聲音大些,足以讓在場每個人都聽的清晰,滾燙的蠟油潑在龍鳳帖上,燙金字跡"百年好合"瞬間扭曲成猙獰的疤
南宮秋挺直脊背站在原地,耳畔嗡嗡響著"克夫""晦氣"的竊語
“南宮家倒是會調(diào)教閨女,這貞靜賢淑的皮囊下——怕是藏著吃人的精怪,要不怎么剛定親就嚇得新郎官當堂失心瘋?”
"妹妹這雙含情目生得倒是惹人憐,可惜啊——"
"且慢。"
清泉擊玉般的嗓音破空而來,何清一再次從人群正中央走來的剎那,滿堂珠翠黯然失色
淺藍衣袂掃過滿地狼藉時,南宮秋嗅到極淡的沉水香
"既周公子不打算結(jié)著婚——程某愿以河西三州鹽引作聘。"
“你是?”
周問墨倒是沒想到還有其他人救場,手指關(guān)節(jié)被捏得有些泛白
“京城程家五公子”
旁人的竊竊私語聲又起,還真未有人知道,程家有第五個公子一說
“誰人不知,程家只有四位公子?”
何清一未說話,那塊不大不小的令牌被甩到鴛鴦臺上的同時,幾個侍衛(wèi)沖了出來,硬生生地在人群中劈開一條道路
“只是不知,南宮小姐,愿不愿意?”
南宮秋平視著何清一,那張臉,與記憶里拿著元宵的人重合在一起
讓她愣神
那人甚至同記憶分毫不差,如十幾年前一樣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她定未認錯此人,繡鞋小步邁出,卻加了速度,一只玉手放在何清一伸出的左手上,一只看著華麗的馬車停在婚堂前
“讓各位見笑,程某與南宮小姐的婚禮,將在兩月后正式舉行”
混亂后,一切風(fēng)頭被何清一搶盡,剩下了被晾在一旁的周問墨,他的手早已被自己捏出了血痕,干脆轉(zhuǎn)身快步走去
程云傾并未跟著馬車去,轎子中有一服侍之人等候南宮秋
南宮秋從這場荒唐的婚禮開始,就未發(fā)一言
她不說話,服侍的人便也不說話
南宮秋數(shù)到馬車第三十四下顛簸時,終于從簾角窺見程府老宅的飛檐。九進院落的青瓦連綿成海,每片瓦當都刻著祥云紋
緩慢停下,南宮秋只覺得發(fā)冠千斤重,那巨大門匾上刻著鎏金二字——程府
"姑娘當心門檻。"
引路婆子重復(fù)這話,南宮秋只是按著自己的禮儀習(xí)慣機械地應(yīng)了聲。
進了程府,她才知南宮老宅的狹窄,黛青圍墻如長卷徐徐展開,巨大園林中瓦當密排成四季紋:東墻春燕銜泥用透雕,夏蟬棲柳作鏤空,秋楓映月施影壁,冬梅抱雪嵌冰裂紋。
“程家四位公子,各有自己的宅府”
站在南宮秋后的奴婢終是開了口,上前一步為她解釋道,“五公子……一會便來,小姐可四處逛逛”
程家哪有什么五公子?她是想不通程家掌門人怎么就偽造了個五公子的身份
南宮秋并不知自己此時要做什么,只是點點頭,漫無目的走下去
“四府的園林,小姐也可自由出入,不過一些房子里是住了人”
“幫我將發(fā)簪卸了吧”
“小姐隨我來”
奴婢帶著南宮秋徑直走入程府深處,靠墻的房檐下,幾個婢女還在整理晾起的衣物
“幫小姐摘了簪子”
她的頭發(fā)披散在后,卻不打算重新扎起,只是盯著墻上所筑的云雀發(fā)呆
她這樣,又怎不像那石筑的云雀,明明已經(jīng)沒有了束縛,卻永遠都逃不出這片土地
只是從一個籠子被轉(zhuǎn)到另一個籠子罷了
“小姐……五公子來了”
依舊是剛剛帶路的奴婢說的話,南宮秋才緩緩應(yīng)了聲
“帶我去見他吧”
“是”
程府雖大,但極為冷清,得走兩分鐘才可在精美的園林里瞧到一個人影
淺藍色長袍影出現(xiàn)在南宮秋眼前,她心里自是一喜,可很快又落寞下去
“倒是苦了南宮小姐,在婚禮上鬧了這樣一出”
南宮秋目光對上身前人的眼,何清一本是平靜,在瞥見南宮秋脖子下的一塊朱砂色的痣時,卻被刺痛了眼
“迎娶此決定做得霸道匆忙,此后,若是南宮小姐愿意做這夫妻,便做夫妻,若南宮小姐不愿……禮俗一事,便無需在意”
何清一笑得矜持,一副文質(zhì)彬彬樣子,說完,又朝身后看去,“丫鬟,剩余的事情,由你解釋了”
何清一身后突然竄出一個大概四尺五寸的丫鬟,幾步上前,“小姐,走吧,我家公子今日還有些事,需晚些回來”
南宮秋依舊只是點頭,一副活死人的樣子
“小姐,你看著卻不開心?”
南宮秋跟著丫鬟走上橋,嘆氣道
“無事”
“小姐,您是在想被搶婚一事?……不想聽聽我家公子的安排?”
“你說就是”
“我家公子言——今后小姐在程府進出隨意,程府上下七成財資任小姐使用,小姐若有想要之物想取之位,程府上下必竭力爭得……”
“小姐既是公子的妻,程家的令牌自然也會交與您,明日一到,除開皇宮外,天下各地,便無人敢阻攔您”
“您若實在接受不了這婚姻……也可選擇退婚,程家也會給您百兩黃金”
南宮秋的眼波有了絲絲動靜,她在橋上動了腳步
“不必退婚,帶我去住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