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三百二十年,蒼梧學堂的鐘聲傳遍九州。葉辰倚在百年桃樹下,望著屋檐下垂掛的青銅風鈴——那是學生們用母體殘片熔鑄的平安符。風起時,鈴聲如細雨,恍惚間夾雜著銀鈴輕響。
"先生!"少年阿川捧著陶罐跑來,"后山挖出盞怪燈!"
(一】長明骸
陶罐中的青銅燈形如蓮萼,燈芯卻是根瑩白指骨。葉辰指尖觸及骨片的剎那,七十二學堂的地脈突然震顫。夜幕中,所有青銅風鈴無風自動,在虛空勾畫出一幅星圖——正與當年青銅匣地圖完全重合!
"百世燈現(xiàn),輪回重啟。"虛空中浮現(xiàn)蘇瓔珞的殘影,她的身軀已半透明,"母體在每座學堂下埋了往生燭,只待今夜月食……"
話音未落,阿川突然扼住自己咽喉。他的瞳孔裂成復眼,指甲暴長刺向葉辰:"老師為何要毀我們永生路!"
葉辰側(cè)身避開,桃枝點中少年眉心。黑氣逸散時,他看清阿川后頸的青銅烙印——正是當年母體控制星使的印記。
"原來所謂傳承,不過是更精致的牢籠。"葉辰折斷桃枝,殷紅汁液滴入陶罐。百世燈遇血而燃,火光中映出驚悚畫面:每座學堂的地底,都沉睡著與學童樣貌相同的青銅尸!
(二】子時燭
月食初虧,蒼梧山地脈開始沸騰。葉辰獨坐祠堂,面前攤開七十二張學童畫像——每張背面都寫著生辰八字,墨跡是凝固的地脈靈氣。
"以生者為燈油,化學堂為祭壇。"他蘸著百世燈灰在青磚上推演,"好一個偷天換日局。"
祠堂門被夜風撞開,七十二學童赤足立于院中。他們頸后青銅烙印泛著幽光,齊聲呢喃:"請先生赴往生。"
葉辰握燈的手微微顫抖。這些孩子是他親手救下的孤兒,每個名字都取自《巡天新訓》的箴言。此刻他們的眼白盡墨,掌心卻還攥著上課時疊的紙鳶。
"還認得這個嗎?"他舉起一盞青銅風鈴,"去年上元節(jié),你們說鈴聲像讀書聲。"
學童們突然抱頭慘叫。紙鳶從指縫飄起,在月光下燃成灰燼,灰燼中浮現(xiàn)他們被母體植入記憶前的笑臉。
"先生……疼……"阿川眼角滲出血淚。
葉辰吹熄百世燈,將最后半截桃枝插入心口:"那就把疼還給該疼的人。"
(三】逆春秋
桃枝遇心血瘋長,頃刻間化作參天巨樹。根系貫穿七十二學堂地脈,樹冠托起下墜的月輪。學童們身上的青銅烙印寸寸龜裂,地底青銅尸發(fā)出不甘的嘶吼。
"以百年教化功德,換一夜光陰倒流。"葉辰白發(fā)盡落,面容卻重返少年,"這一局,我壓上所有輪回!"
巨樹年輪逆向飛旋,月食退成滿月,燃盡的紙鳶重新舒展。當光陰倒溯至百世燈出土那刻,葉辰在阿川驚愕的目光中摔碎陶罐,將指骨燈芯吞入腹中。
"記住,今后若見到發(fā)光的人骨……"他抹去少年記憶中的畫面,"要交給先生處理。"
朝陽升起時,葉辰坐在桃樹下刻碑。碑文不是篆書,而是用蒲公英汁液寫就的童謠:
月娘彎彎照學堂
青銅燈,紙鳶揚
先生埋下春秋種
來年桃李破天光
(四】局外人
三月后,南海孤島。
巡天星使白露推開珊瑚門,在密室發(fā)現(xiàn)三千盞青銅燈。每盞燈芯都是修士指骨,燈油散發(fā)著熟悉的桃香——正是蒼梧山那株古樹的氣息。
"原來你早就知道。"她轉(zhuǎn)身凝視陰影中的蘇瓔珞殘魂,"為何不阻止他?"
"因為這是唯一的解法。"殘魂指向燈陣中央的玉簡,上面是葉辰的字跡:
"母體食輪回而生,吾以百世燈為餌,誘其吞食自身因果。從今往后,每座學堂即是一座囚籠,每聲誦讀皆為鎮(zhèn)魂咒。"
海浪拍打礁石,白露忽然發(fā)現(xiàn)燈陣構(gòu)成桃樹輪廓。當?shù)谝豢|晨曦穿透海面時,所有青銅燈同時響起讀書聲,驚起漫天白鷺。
(五】無名書
又是十年,蒼梧桃樹花開如血。
葉辰在樹洞中發(fā)現(xiàn)半卷《巡天新訓》,封皮夾著枯萎的蒲公英。當他翻開泛黃書頁時,文字突然流動重組,浮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內(nèi)容:
《百世書·卷一》
著者:葉小安
內(nèi)容:如何用桃花釀鎮(zhèn)壓地脈濁氣
書頁空白處擠滿稚嫩批注,有阿川的"先生騙人,桃枝根本打不疼",也有女童畫的簡筆笑臉。葉辰摩挲著那些涂鴉,忽然聽到空中傳來銀鈴般的笑聲。
他仰頭望去,見紙鳶群掠過桃梢,最前方那只畫著持劍書生,落款是七十二學堂聯(lián)名。風起時,無數(shù)青銅碎片從紙鳶墜落,卻在觸及地面前化作蒲公英,飄向更遠的山巒。
(六】千秋局
新歷五百年,巡天閣觀星臺。
第一千任星使翻開《百世書·終卷》,扉頁題著:
"天道具現(xiàn)日,先生歸墟時。
莫尋斬天人,且看放鳶兒。"
云海之下,蒼梧山已成圣地。每年上元節(jié),學子們放飛寫滿心愿的紙鳶,那些承載著青銅碎片的鳶群,會在星空中拼出新的偈語。
而在無人知曉的深淵,母體殘軀仍在低語:
"你以為贏了?不……"
腐朽的觸須輕撫巖壁,那里刻著葉辰當年埋燈時遺漏的偈子:
百世燈盡千帆過
總有愚者續(xù)前魔
一縷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