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是被一盆餿水潑醒的。
他抹了把臉上的爛菜葉子,發(fā)現(xiàn)自個兒正蜷在青石巷的垃圾堆里,后腦勺還黏著半塊發(fā)霉的糕餅——看樣式,像是昨晚謝府姨娘往他臉上砸的那塊。
“林婉,小爺跟你沒完……”他剛扶著墻起身,三把鋼刀就架上了脖子。
“宋公子,五皇子請您喝茶?!焙谝氯岁帎艕乓恍?,露出鑲金的門牙。
宋明盯著那金牙突然樂了:“兄弟,你們殺手行業(yè)還搞牙齒美容?這工藝至少落后現(xiàn)代……咳,落后江南匠人五十年!”話音未落,他猛地掀起餿水桶扣向?qū)Ψ?,趁金牙殺手被臭魚爛蝦糊臉的瞬間,拔腿就往鬧市竄。
朱雀大街上人群熙攘,宋明邊跑邊扯嗓子嚎:“拐賣良家婦男啦!這三個不要臉的想搶我去當(dāng)壓寨相公!”大姑娘小媳婦們頓時抄起搟面杖圍過來,賣豬肉的王屠戶更是掄著殺豬刀橫在路中央:“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啊不,民男?問過俺們朝陽區(qū)群眾沒!”
三個殺手被拖進(jìn)見義勇為的人潮時,宋明已經(jīng)蹲在糖畫攤子后頭啃起蜜餞。攤主老太太瞇眼打量他:“小伙子,你面相貴不可言吶?!?/p>
“您老會看相?”
“老身年輕時在欽天監(jiān)打過雜?!崩咸蝗粔旱吐曇?,“公子這幾日要當(dāng)心穿玄色衣裳之人?!?/p>
宋明還沒咂摸出味兒,后衣領(lǐng)就被人揪了起來。楚臨淵一身玄鐵甲胄泛著冷光,劍眉擰成死結(jié):“宋公子好雅興,通緝令都貼滿城門了,還有閑情算命?”
“將軍此言差矣?!彼蚊黜槃莅衙垧T塞他嘴里,“我這是體察民情……唔你吐什么!二十文錢一斤呢!”
楚臨淵黑著臉拎雞崽似的把他拖進(jìn)馬車,簾子一放,刀尖抵上他喉結(jié):“說,昨夜為何出現(xiàn)在五皇子書房?”
“將軍明鑒!”宋明扒著車窗干嚎,“我那是夜觀天象發(fā)現(xiàn)紫微星暗淡,特意去給五皇子送護(hù)心丸……哎你搜身歸搜身別摸胯骨軸??!”
“叮”的一聲,楚臨淵從他靴筒抽出塊鎏金令牌,臉色驟變:“東宮禁衛(wèi)的腰牌怎么在你身上?”
宋明瞅著令牌上熟悉的玄鳥紋,想起林婉昨夜往他靴子里塞這玩意時的奸笑,后槽牙差點咬碎。那女人真他娘是屬蜘蛛的,織的網(wǎng)能把人活埋了還嫌土松!
“我要說這是路邊撿的將軍信么?”
刀鋒逼近半寸。
“好吧其實是太子殿下看我玉樹臨風(fēng),非要收我當(dāng)面首……”
“咔嚓”,車轅突然斷裂,一支羽箭擦著宋明耳畔釘入車廂。楚臨淵攬著他滾下馬車,數(shù)十名蒙面人從兩側(cè)屋頂躍下,刀光映著正午日頭晃得人眼花。
“將軍,打個商量?”宋明縮在楚臨淵背后嘀咕,“你砍左邊三個,我解決右邊倆?”
“你會武?”
“不,我會化學(xué)?!?/p>
楚臨淵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這紈绔抓起路邊攤的石灰粉往火折子上一揚。轟然爆開的煙霧中,宋明扯著嗓子學(xué)女人尖叫:“著火啦!怡紅院頭牌衣裳燒沒啦!”整條街的嫖客頓時傾巢而出,場面徹底失控。
等二人逃到護(hù)城河邊時,楚臨淵的披風(fēng)成了碎布條,宋明頂著一頭焦糊的散發(fā)直喘:“將軍,現(xiàn)在信我是清白的了吧?”
楚臨淵盯著他腰間不知何時順走的玉佩,氣極反笑:“宋公子這手移花接木的本事,不去天橋變戲法可惜了。”
“過獎過獎,行走江湖總得……哎喲!”
蘆葦叢里突然伸出的纖纖玉手把宋明拽了個趔趄。林婉一襲粗布衣裳坐在烏篷船里嗑瓜子,船頭還擺著油紙包的醬肘子:“私奔也不挑個好時辰?”
“林姑娘這是吃醋了?”宋明躥上船就要抓肘子。
“啪”,林婉竹篙敲在他手背:“東西呢?”
宋明撇嘴摸出塊染血的絹布:“五皇子書房暗格里的漕運賬冊,小爺差點把命搭上?!眳s在遞出去時故意手一抖,眼看著絹布飄向河面。
楚臨淵劍尖一挑撈回絹布,臉色突然凝重:“這是北境駐軍的糧草記錄?!?/p>
林婉撫掌輕笑:“將軍看仔細(xì)了,運往楚家軍的糧車,最后可都進(jìn)了謝家倉庫。”她指尖劃過絹布上的朱砂印,“您父親上月斬殺的那個蠻族首領(lǐng),佩刀上刻的好像是謝氏徽記?”
河風(fēng)驟緊,楚臨淵的劍哐啷入鞘:“說條件?!?/p>
“簡單?!绷滞癜厌u肘子拋給宋明,“三日后我要五皇子宴請?zhí)拥牟藛??!?/p>
宋明啃著肘子含糊抗議:“又讓我當(dāng)細(xì)作?”
“不。”林婉溫柔拭去他嘴角油漬,“這回你當(dāng)主廚。”
是夜,宋明蹲在御膳房后巷對月長嘆。林婉這毒婦居然讓他冒充江南名廚,說什么“要抓住太子的心先抓住太子的胃”。他摸出偷藏的辣椒粉陰笑:“辣子雞丁是吧?老子讓你辣到靈魂出竅!”
蒸籠掀開的瞬間,五皇子親信宦官湊過來嗅了嗅:“這紅色香料倒是新鮮?!?/p>
“此乃西洋進(jìn)貢的‘赤玉粉’。”宋明扯起鬼都不信的謊,“吃了能金槍不倒夜御十女!”
宦官眼睛倏地亮了。
宴席過半,太子突然摔了酒杯:“這菜里放了什么!”只見他滿臉通紅汗如雨下,朝服領(lǐng)口扯得七零八落。五皇子剛起身要喊太醫(yī),自己卻跟著打了個響亮的嗝,鼻血唰地流下來。
趁著大殿亂作一團(tuán),宋明溜進(jìn)后廚往湯鍋里倒了半瓶蒙汗藥。正要功成身退,后頸突然襲來一陣涼風(fēng)。他抄起鐵鍋反手一掄,跟來人的鋼刀撞出刺目火花。
“宋公子好身手?!泵擅嫒松ひ羯硢?,“可惜太子要你三更死……”
“巧了不是?”宋明掀翻灶臺擋住去路,“閻王說我陽壽能熬到火鍋發(fā)明!”
油鍋傾倒的剎那,整間后廚燃起沖天火光。宋明從狗洞鉆出時,懷里還死死護(hù)著本油漬斑斑的冊子。林婉拎著他衣領(lǐng)拽上馬車:“不要命了?”
“你猜我在灶臺暗格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宋明咧嘴一笑,冊子封面赫然寫著《宋知遠(yuǎn)酒醉溺水錄》,“我那倒霉爹根本不是失足,是被人按在酒缸里溺死的?!?/p>
馬車突然急剎,楚臨淵挑簾而入,劍尖滴著血:“宋公子,聊聊你爹私運的那批遼東火藥?”
宋明還沒來得及開口,遠(yuǎn)處城樓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火光染紅半邊夜空,林婉望著太傅府方向輕笑:“看來有人等不及要清場了?!?/p>
楚臨淵的劍架上宋明脖頸:“你究竟是誰?”
“我?”宋明摸出顆順走的荔枝塞進(jìn)嘴里,“一個路過的美團(tuán)騎手……啊呸,專業(yè)攪屎棍?!?/p>
此刻,皇宮深處傳來九聲喪鐘。老皇帝駕崩的消息,終究比暗箭來得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