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猶記剛從蒼山上醒來時,正值暮春,滿山花殘敗零落,師弟捧著熱粥滿臉欣喜地說:“你終于醒啦!”
我一臉迷惑,并不記得是否認(rèn)識眼前這人,抬眼望屋內(nèi)裝潢擺設(shè),也覺得陌生。
于是我頗為警惕,小心翼翼觀察這位激動的少年。
“師兄?”
少年疑惑,卻不忘將碗遞到我的面前,米粥熬的軟糯鮮香,冒著勾人的熱氣誘人鼻尖。
如果我知道這人是我未來賴以相伴的師弟,我一定不會拿冷眼瞧他,而是回以一個大大的擁抱,以此感謝他在我昏迷十余年內(nèi)不離不棄的照料。
但我失了憶,顯然沒有那樣好的覺悟。
“你是?”
我沒有接過粥,用發(fā)疼的腦袋去想自己是不是掉進了什么陷阱,還順帶弄丟了前半生十幾年的記憶。
少年見我神情抗拒,也不生氣,好脾氣的將粥碗放倒一側(cè)桌沿,指尖勾出一點靈力溫著。
“師兄,我是許枳,是蒼山派第二十三屆弟子,和師兄同屬扶恙長老門下?!?
“是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分辨這句話的真實性。
許熾微綠色的眼眸里干干凈凈,盛著一汪春水,與之對視時春水泛起漣漪,叫人不忍將這份柔情熄滅。
“師兄睡了好久,我好擔(dān)心?!?/p>
師弟溫?zé)岬氖州p輕落在我的手背上,這是一個很克制的動作,要是我再仔細一點,就能看見他的眼睫輕顫,像一只欲翩飛的蝴蝶。
“我想去拜見長老,師…師弟,可否帶路?”
我不再懷疑此人話語的真實性,要是一個和我毫不相干的人,怎么會守在我的床邊,等我有朝一日蘇醒,再殷切地送上熱粥。
許熾乖巧的點頭應(yīng)下,貼心的服侍我起床穿衣,外頭春雨淅淅瀝瀝,他撐起淡藍色結(jié)界,帶我走過后山小徑,來到燈火輝煌的正殿。
主殿的掌門閉關(guān)不出許久,我們繞去偏殿,只見到一位料理宗門事務(wù)的長老。
“宣長老,師兄現(xiàn)下已然蘇醒,只是忘卻了前塵諸事?!?/p>
宣長老似乎很忙,始終伏在案前看一堆冊子,恭敬行禮的許熾他一眼也沒瞧,只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你們先回去吧,霄兒的事晚些時候我傳音和你們師父商量。”
是了,我叫許霄,和師弟一個姓,因為師弟是云游在外的師父從山門外撿來的,丟到宗門后一概不管,當(dāng)年的我憐惜師弟無父無母,待師弟如親弟弟一般,又親自取名字,說是要一個姓,方能彰顯兩人的親近。
這段過往仍是許熾講與我聽的,我失憶后他對我照顧諸多,似乎也是這段話的佐證,可是我全然不記得,現(xiàn)下受許熾的好,總覺得心中有愧。
接下來的數(shù)月里,許熾帶我熟悉蒼山上下各事各物,期間的飲食起居都由他一手承包,可謂是體貼至極。
“師弟,不用你麻煩這些小事。”
我常常勸他,比如在靈果園里,我只一個眼神,許熾便知我心中所想,仔細挑選了最大最漂亮的鮮果,擦干凈了送到我眼前,就差喂進我嘴里。
“師兄,當(dāng)師弟的倘若連這些小事都不做,如何報答師兄滔天的恩情呢?”
我啞口無言,不明白報答恩情是否需要這樣的事無巨細。
蒼山派的弟子很少,后山的院子每人都能分到一間,許是為了方便照料我的生活起居,許熾與我同住一間,因此我每日起床第一眼就是他清秀帶著笑意的面龐,夜里入睡是他替我掖好被子,道了晚安后再離開,就連半夜起床找水喝,他也總是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我面前,遞上一杯用靈力溫?zé)岬牟杷?/p>
我合理懷疑許熾不需要休息,無論何時都保持著他不滅的熱情,不眠不休的照顧我這個恍若殘廢的師兄。
我不知道在我失憶之前許熾是不是也同陀螺般在我身邊轉(zhuǎn)個不停,蒼山的弟子少的可憐,又都似與我不相熟,連個招呼也不曾主動與我打,我平常說話的伴兒只有許熾,我問他從前的事,他只挑著撿著答,尤其是在問到我為什么失憶時,許熾會難得的收起融融笑意,仿佛這是什么說出來便會殺頭的事。
我不甘心渾渾噩噩活在師弟春風(fēng)化雨般的呵護下,越不能得知的事,就越能引起我的興趣。
我選擇先去問宣長老,數(shù)月里我唯一見到的輩分長于我的唯有宣長老一人,或許他愿意告訴我點什么。
再見時宣長老仍舊忙著,我不知寥寥數(shù)十個弟子的小宗門有何事可忙,但他確實頭也不抬,聽見我的腳步聲幽幽開口。
“霄兒,你來了?!?/p>
長老稱呼我時總帶著親切的感覺,我猜測或許之前我們的關(guān)系不錯,畢竟掌門和師父都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長老,我想問一些往事?!?/p>
我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
“嗯,我知道的。”
宣長老筆下不停,龍飛鳳舞間一張紙輕飄飄落到我面前。
我大喜,以為上面會有我要的答案。接過紙張,上面只有孤零零幾個字——信南山
這并非我所求的,我望向宣長老,正欲開口,長老卻先我一步。
“信南山是連接天地的仙山,其上法寶數(shù)不勝數(shù),很適合如今的你?!?/p>
竟連宣長老也不肯向我透漏半分,我的過往,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秘密?
我拜別長老,回到后山小院,許熾很快迎上來,拍去我肩上不知何時沾染的一片草葉,接著視線向下,停在我手上的那張紙上。
“師兄,這是什么?”
我將紙交由他,許熾接過去,只看了一眼便明了似的。
“師兄想去的話,我可以一起嗎?”
許熾用他那雙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像是無聲的撒嬌。
“當(dāng)然,如果不耽擱你修煉的話。”
我笑著回應(yīng),我其實知道有我在許熾便不會修煉,他曾說的要我先一步飛升,然后在天界等等他。
“不會的,呆在師兄身邊我更能精進。”
許熾笑起來顯得溫順乖巧,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看著他的笑顏,我暗自計劃著要送一只和他一樣可愛的小貓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