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了一場大病，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母親急得團團轉(zhuǎn)，四處求醫(yī)問藥都不見好。那天夜里，我燒得迷迷糊糊，聽見母親在院子里低聲啜泣。第二天一早，她便獨自上了山。

母親回來時，手里捧著一塊溫潤的白玉。玉不大，卻通體晶瑩，中間有一道淡淡的翠色紋路，像是一縷青煙。她將玉掛在我脖子上，說來也怪，自那以后，我的病竟一日日好轉(zhuǎn)起來。

病愈后，母親帶我去山上還愿。那是個陰雨綿綿的春日，山寺籠罩在薄霧中。我們跪在大殿里上香，起身時，我看見一個身著灰色僧衣的小和尚正在殿外掃地。他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眉眼清秀，動作輕緩，掃帚劃過青石板的聲響格外清晰。

我時常借口去寺里上香，實則是去找那小和尚說話。他法號慧明，說話時總是垂著眼，聲音輕得像風(fēng)。我們常在寺后的竹林里坐著，他給我講經(jīng)，我給他講山下的事。有時我?guī)└恻c給他，他總是推辭，卻拗不過我。

家里給我定了親事，是城東夏侯家的大公子。我躲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跑上山去?；勖髡诘钋盀?，我拉住他的衣袖，問他愿不愿意帶我走。他手中的掃帚"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卻只是搖頭："貧僧乃出家之人，施主請回吧。"

我成親那日，花轎經(jīng)過山腳，我掀開簾子望向山寺的方向，隱約看見一抹灰色的身影站在山門前。

夫君待我極好，成親半年后，我有了身孕。他高興得像個孩子，日日都要貼著我的肚子聽動靜。我們決定去山上為孩子求個平安符，可這次，我沒有看見慧明。問起寺里的老和尚，才知道他半月前染了風(fēng)寒，已經(jīng)圓寂了。

"慧明師父臨走前，讓我把這個交給施主。"老和尚遞給我一個布包，里面是一串檀木佛珠，還有一張字條："愿施主平安喜樂，福壽綿長。"

我摩挲著佛珠，忽然想起那年春日，他站在竹林里，陽光透過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說："世間萬物，皆有因果。施主與貧僧的緣分，大約就止于此了。"

敲門聲將我從夢中驚醒，枕巾已經(jīng)濕了一片。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玉，觸手生溫，與夢中一模一樣。我摘下玉想仔細端詳，卻不慎失手。玉墜在地上，"啪"的一聲碎成幾瓣。我蹲下身去撿，心口突然一陣劇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隨著這玉一起碎了。

窗外，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像極了那年山寺里的雨聲。我攥著碎玉，淚水模糊了視線。原來有些緣分，就像這玉一樣，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蹲在地上，一片片撿起碎玉，指尖被鋒利的邊緣劃破，滲出血珠。我忽然想起那年冬天，慧明在竹林里教我寫字。他的手凍得通紅，卻還是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地教我寫"緣"字。他的呼吸輕輕拂過我的耳畔，帶著淡淡的檀香味。

"施主，"他忽然松開我的手，"天色不早了，該回去了。"

我抬頭看他，他的目光躲閃，耳尖泛紅。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離他那么近。

我將碎玉收進錦囊，掛在床頭。夜深人靜時，我常常取出錦囊，輕輕搖晃，聽著碎玉相撞的清脆聲響。那聲音讓我想起山寺的鐘聲，想起慧明誦經(jīng)時的低語，想起竹林里的風(fēng)聲。

夫君察覺了我的異樣，卻什么也沒問。他只是默默地為我添衣，在我發(fā)呆時輕輕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他是懂我的，就像他懂我為什么總愛去山寺，為什么總愛站在竹林里發(fā)呆。

春去秋來，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臨盆那日，我疼得死去活來，恍惚間仿佛看見慧明站在床前，手里握著那串佛珠。他輕聲念著經(jīng)文，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施主，"他說，"要好好的。"

我努力想抓住他的衣袖，卻抓了個空。再睜眼時，只聽見嬰兒嘹亮的啼哭聲。夫君握著我的手，眼里含著淚："是個女兒，像你。"

我給孩子取名"念玉"，夫君沒有異議。他知道這個名字的由來，卻從未提起。

念玉滿月那天，我們帶她上山還愿。山寺依舊，竹林依舊，只是少了那個掃地的灰衣身影。我在慧明常坐的那塊青石上坐了很久，直到夕陽西下。

"娘親，"念玉扯著我的衣袖，"你看，那里有個小和尚！"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灰衣小和尚正在殿前掃地。他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眉眼清秀，動作輕緩，掃帚劃過青石板的聲響格外清晰。

我怔怔地看著他，淚水模糊了視線。春風(fēng)拂過，竹林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什么。我摸了摸胸前的錦囊，碎玉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原來有些緣分，就像這玉一樣，碎了，卻以另一種方式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