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的殿宇有著幾分莫名的沉寂。
院落深深,飛檐重重。
殿中極是敞亮。
用的青色蟬翼,窗紗輕薄得幾乎像透明一般。
殿內(nèi)的地龍燒得很旺。
烏木藥吊子在炭爐上咕嘟作響,辛烈對(duì)氣息蒸騰而上,將床邊的銅燈熏出詭譎光暈。
江綰連昏沉間,嗅到了一絲絲的苦味。
這是祛寒的猛藥。
她掙扎著睜眼,看見(jiàn)裴淮序的玄色廣袖卷至肘部,正持玉杵搗碎冰片。
“王爺要溺斃我,又何須親自煎藥……”
她咳出的黑血染污了月白中衣。
裴淮序蟒袍的織金云紋,掠過(guò)她顫抖的膝頭,鎏金護(hù)甲端起藥碗。
碗壁透青的釉色映著他眉眼,竟顯出幾分那些醫(yī)典插畫里,藥王菩薩的慈悲相。
“張嘴?!?/p>
他舀起一匙墨色藥汁。
勺柄嵌抵住她下唇。
“這方子,本王試了三回?!彼麥芈曊f(shuō)著。
江綰連盯著他,不語(yǔ)。
裴淮序的左手突然掐住她下頜,力道精準(zhǔn),如刑部大獄的刑具。
“俞姑娘,總不想像冰窖的那些尸首一樣吧?”
即將灌入湯藥時(shí),江綰連掙扎間打翻藥匙。
滾燙的藥汁潑在裴淮序衣擺的前襟。
玄色的衣料,霎時(shí)洇開(kāi)暗紅斑紋。
他眼底閃過(guò)幾縷陰霾,卻低笑出聲:“俞姑娘,好志氣?!?/p>
他含住半碗藥汁,掐著她后頸迅速壓向床柱。
苦腥氣隨著裴淮序的舌尖侵入齒關(guān)。
江綰連瞪大的瞳孔里映出他滾動(dòng)的喉結(jié)。
鎖骨處的青蓮虎符紋好似一條蟒蛇,開(kāi)始纏著她的脖頸,力道漸緊。
“咽下去?!迸峄葱虼⒅碎_(kāi)。
他拇指輕輕地抹去她唇角的血跡。
江綰連嗆咳出的黑血染污了床邊的《宣德事歷殘卷》。
他卻就著染血的指腹,慢慢地翻動(dòng)書(shū)頁(yè):“俞姑娘你瞧,這頁(yè)寫著俞氏嘔血三升……”
江綰連肅了神色瞪著他。
他眸中微微發(fā)亮:“俞姑娘可要省著點(diǎn)吐。”
藥汁順中衣滑入,在江綰連的雪膚上拖出蜿蜒的褐痕。
江綰連蜷臥在榻上。
她一字一句地說(shuō):
“王爺若欲取我的命,彈指可決,何須視若芻狗,將我當(dāng)玩物一般,至于死地,又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可殺不可辱的道理,此乃天地綱常,堂堂的靖川王怎會(huì)不懂……”
她的眼淚溫?zé)帷?/p>
落在暗紅的綢面上,像一小朵顏色略暗的花,洇得絲綢越發(fā)柔軟。
裴淮序怔了怔。
他的唇際隱一抹淡淡的微笑,心頭一松。
江綰連輕巧一笑,眸中卻是冷冽幽光直刺而來(lái):“王爺日后還想如何處置我?下次是鴆毒還是……”
她的話被突如其來(lái)的堅(jiān)實(shí)的胸膛打斷。
而他只是緘默著,展臂緊緊摟住她。
他緩緩低首,冰涼的唇輕柔觸及她溫?zé)徨沟念~頭。
在這一瞬間。
江綰連渾身的血液凝凍,心中掠過(guò)一絲模糊的驚慟。
她仿佛找到現(xiàn)世的片刻安寧。
窗沿外幾瓣殷紅如血的梅花瓣飄落在江綰連的袖口上。
她緩緩伸出手,輕輕拂去落花。
只見(jiàn)她一雙素手,蒼白如月下聚雪。
幾瓣梅花瓣粘在手上,更是紅的紅,白的白,格外刺目。
那種驚慟漸漸清晰,如梅花汁染上素手。
蜿蜒分明。
一滴淚無(wú)聲地滑落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