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鏡前的燭火跳了跳,溫芷蘭將最后一枚珍珠耳墜別好,銅鏡映出窗外紛揚(yáng)的初雪。
春杏捧著纏枝蓮紋裙過來時,指尖還沾著縫衣針的銀光。
"小姐真要穿這件?"小丫鬟盯著裙擺夾層若隱若現(xiàn)的暗紋。
溫芷蘭撫過心口處的銅牌,冰涼觸感讓她想起前世抄家時雪地里的鎖鏈聲。
她將姜汁帕子掖進(jìn)廣袖,院外傳來三聲鷓鴣啼——是暗樁給的信號。
祠堂前的青石階覆著薄雪,各房女眷的織金斗篷在風(fēng)中翻涌如浪。
溫芷蘭垂眸盯著溫子軒玄色錦靴上沾著的紅泥,那是城南亂葬崗特有的土色。
"五妹妹昨夜睡得可好?"溫子軒轉(zhuǎn)動著翡翠扳指,袖中飄出縷縷龍涎香,"聽說二嬸帶人查了你三個時辰的妝奩。"
溫芷蘭忽然踉蹌半步,發(fā)間銀簪恰到好處勾住對方袖擺。
溫子軒腕間有道新鮮抓痕,與預(yù)知畫面里黑袍人掀翻燭臺時的傷痕重疊。
她佯裝惶恐:"堂兄的扳指真好看,像是......漕幫陳三爺常戴的那枚?"
正廳突然響起銅磬聲,溫子軒臉色微變。
八仙桌擺著三牲祭品,溫父接過三炷香時,溫芷蘭注意到他腰間玉帶鉤松了半寸——這細(xì)節(jié)與三日前預(yù)見的畫面吻合,那時父親正被官兵按在雪地里。
"孩兒有事稟報(bào)。"溫芷蘭突然出聲,鴉雀無聲的祠堂里,她解開發(fā)間銀簪。
簪頭旋開竟是個精巧機(jī)關(guān),染毒的玉玨落在青玉案上,驚得三叔公的茶盞翻在蟒紋椅墊。
溫子軒嗤笑:"五妹妹莫不是戲文看多了?"
"上月廿七,堂兄用漕幫貨船運(yùn)了三百石私鹽。"溫芷蘭抖開纏枝蓮紋裙,夾層里鹽引憑證飄落,"這是蓋著浪濤紋的貨單,與堂兄扳指上的紋樣......"她忽然扶額,洞察之眸啟動的暈眩感襲來,卻正好瞥見溫子軒袖中寒光。
李逸塵的玄色大氅掠過屏風(fēng)時帶起陣松香,他狀似無意地碰翻了溫子軒面前的熱茶。
滾水潑在青磚上,藏著毒針的袖箭頓時顯形。
"五小姐接著說。"這位傳聞中冷心冷情的世家公子,竟親自為她換了盞新茶。
茶湯氤氳間,溫芷蘭看見他玉佩上刻著半闕《臨江仙》——與預(yù)知碎片里救她出詔獄的蒙面人佩玉相同。
溫子軒突然暴起,卻被三叔公的龍頭杖壓住肩胛。
溫芷蘭趁機(jī)展開假地契,染著姜汁的密信殘片遇熱顯出字跡:"......事成后取溫家漕運(yùn)線路圖......"
"你如何解釋浪濤紋銅牌出現(xiàn)在二嬸妝奩?"溫芷蘭逼近半步,袖中姜汁帕子適時落下。
當(dāng)眾人看清帕角繡著的"軒"字,祠堂突然炸開聲驚雷。
溫父抓起鹽引憑證的手在抖,泛黃的官印刺得他眼眶生疼。
十年前他親手教幼女辨認(rèn)鹽鐵司印章時,小芷蘭曾用朱砂在他掌心畫浪濤紋。
"父親可還記得?"溫芷蘭忽然掀開李逸塵方才換的茶蓋,澄澈茶湯里浮著片青黛——正是她晨起畫眉時"不慎"掉落的遠(yuǎn)山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溫子軒被家丁拖走時的嚎叫混著更鼓聲。
溫芷蘭倚著朱漆柱喘息,連用兩次洞察之眸讓她眼前發(fā)黑。
朦朧間有人往她掌心塞了枚藥丸,松香裹著句低語:"五小姐的纏枝蓮紋裙......縫線歪了半寸。"
溫父摩挲著浪濤紋銅牌站在廊下,雪光映出他官服下擺的補(bǔ)子——孔雀銜著的金線早已褪色,就像他記憶中女兒怯生生的模樣。
祠堂內(nèi)傳來瓷器碎裂聲,李逸塵的佩玉撞在供案邊緣,發(fā)出清越的響。
(接續(xù)前文)
雪粒子簌簌敲在祠堂的琉璃瓦上,溫父攥著銅牌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元宵夜,小芷蘭踮腳為他系上繡著浪濤紋的荷包,卻被賬房先生打斷——那時他拂開女兒的手,說"爹爹有正事要忙"。
"去取我的紫檀匣來。"溫父啞著嗓子吩咐管家,目光掃過溫芷蘭被冷汗浸濕的鬢角。
匣中躺著溫家宗婦才能戴的翡翠壓襟,此刻卻被他親手別在庶女衣襟上。
冰涼的翡翠貼著鎖骨滑落,溫芷蘭嗅到父親袖口陳年的墨香里,混著絲幾不可聞的嘆息。
三叔公的龍頭杖重重杵地:"開祠堂,請族譜!"老仆捧著鎏金香爐小跑時,火星子濺在溫芷蘭裙擺的纏枝蓮紋上。
她垂眸看著銀線繡的藤蔓在火光里蜷曲,想起前世這把火燒掉了她所有嫁妝。
"五丫頭近前來。"
溫芷蘭跪在蒲團(tuán)上仰頭,正撞見三叔公缺了半截的拇指——那是二十年前為保漕運(yùn)線路被仇家砍去的。
老人枯瘦的手突然按住她肩頭:"明日卯時,隨我去巡碼頭。"
廊下的冰凌"啪嗒"斷裂,春杏捧著貂毛斗篷候在月洞門外,發(fā)間竟插著大夫人房里的點(diǎn)翠簪。
溫芷蘭攏了攏斗篷系帶,瞥見假山后閃過半幅黛藍(lán)色官服下擺。
李逸塵的玉佩穗子纏在梅枝上,隨寒風(fēng)輕輕搖晃。
"五小姐留步。"
松香混著藥香襲來,溫芷蘭轉(zhuǎn)身時發(fā)間銀簪勾落幾粒雪。
李逸塵玄色大氅的銀狐毛領(lǐng)沾著星點(diǎn)紅梅汁,修長手指間捏著個青瓷藥瓶:"方才的藥,需連服三日。"
她伸手去接,對方卻突然縮回指尖。
溫?zé)岬拇善坎吝^她掌心,李逸塵袖中滑出半張灑金箋,正是她晨起練字時被風(fēng)吹走的詩稿。
箋上"須知雪魄冰魂在"一句旁,竟添了行遒勁小楷:"莫遣孤芳老鏡中"。
"藥苦,配梅子正好。"李逸塵抬手折下段白梅,花枝切口處滲出琥珀色樹脂,與預(yù)知碎片里詔獄墻上凝結(jié)的松脂重疊。
溫芷蘭忽覺耳尖發(fā)燙,方才祠堂里被洞察之眸刺痛的太陽穴,此刻突突跳得更厲害了。
西廂房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溫芷蘭本能地攥緊藥瓶。
李逸塵卻先她半步擋在游廊拐角,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覆在她裙裾上。
二十步開外的庫房里,三房丫鬟正將整匣官銀往食盒里塞,匣底赫然印著浪濤紋。
"五小姐的戲,"李逸塵突然俯身替她拂去肩頭落梅,溫?zé)岷粑鼟哌^她耳垂,"怕是唱不完整本《牡丹亭》了。"
更鼓聲撞碎雪夜寂靜時,溫芷蘭在妝奩底層摸到張字條。
松煙墨寫著"戌時三刻,城南亂葬崗",字跡與父親書房里漕運(yùn)司的密報(bào)相同。
銅鏡映出窗外晃動的燈籠,有人正在東墻根埋下刻著浪濤紋的陶罐——與預(yù)知碎片里炸毀溫府的火藥罐一模一樣。
她將字條湊近燭火,焦痕逐漸顯出暗紋。
這是宮里才有的金粟箋,而三日前預(yù)見的畫面里,這種紙正被用來謄抄溫家九族的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