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盞明霄燈墜入云海時,溫芷蘭腕間的銀鈴鐺還沾著合巹酒的桂花香。
她望著李逸塵將兩人小像旁的青磚翻過來,刻痕里塞滿賓客灑落的紅紙屑,像極了她此刻胸腔里沸騰的喜悅與隱憂。
"明日啟程?"李逸塵突然開口,指尖還繞著溫芷蘭垂落的青絲。
夜露打濕的窗欞外,巡夜弟子正踩著琉璃燈熄滅的余溫走過。
溫芷蘭頸間紅綢緞滑落半寸,露出鎖骨處未愈的箭傷:"昨夜預(yù)知碎片里,我看到蓮花燈在血水里打轉(zhuǎn)。"她攥緊李逸塵的衣袖,金線刺繡的流云紋硌得掌心發(fā)燙,"華佗說那盞燈是西南分舵的求援信號。"
李逸塵忽然將她十指扣在青磚上,磚縫里未掃凈的松針戳得兩人指節(jié)泛紅。
他眉間那道慣常的清冷此刻凝成霜色:"三日前你剛用預(yù)知能力找到趙無極的老巢,現(xiàn)在連輕功都使不利索。"
"可若放任他們重組勢力——"
"那就由我替你去。"
溫芷蘭猛地抽手,鬢間山茶花跌碎在兩人糾纏的衣擺間。
她摸到枕下藏著的地圖,羊皮卷邊角還沾著前夜暴雨的潮氣:"你記得我們初見時,你教我認(rèn)星象說的話么?"她指尖劃過李逸塵掌心劍傷,"你說北斗第七星最亮?xí)r,就是孤雁該啟程的時候。"
李逸塵突然低頭咬住她腕間銀鈴,銅舌震顫的聲音驚飛了檐下棲鳥。
直到血腥味混著鈴音漫開,他才松開齒關(guān)輕嘆:"你這哪是孤雁......"未竟的話語被溫芷蘭用染血的指尖封在唇間,窗外晨霧漫進來時,他們衣襟上沾的琉璃燈油正凝成琥珀色的淚。
三日后,青石鎮(zhèn)客棧的招幌被秋雨澆得褪了色。
溫芷蘭掀簾時,正撞見柜臺后撥算盤的老板娘將銅錢摞成七星陣。
李逸塵的劍鞘狀似無意地擦過她腰間藥囊,金瘡藥的氣味立刻蓋過了大堂里渾濁的酒氣。
"兩間上房。"溫芷蘭將碎銀拍在柜臺,余光瞥見西窗下斗笠客的刀繭——那分明是半月前被剿滅的飛鷹堂握暗器的手法。
她借著攏頭發(fā)的動作啟動洞察之眸,霎時被四面八方的惡意刺得踉蹌。
【這娘們脖頸的箭傷還沒結(jié)痂】【左側(cè)第三桌的燒雞有毒】【樓上地字房藏著暴雨梨花針】紛雜心音潮水般涌來,溫芷蘭扶住李逸塵胳膊時,發(fā)現(xiàn)他早已將劍穗轉(zhuǎn)成了戒備的弧度。
"客官小心臺階。"老板娘突然抬高嗓音,二樓立刻響起竹梯晃動的吱呀聲。
溫芷蘭數(shù)著暗處蟄伏的呼吸聲,在踩上第三級臺階時猛地拽著李逸塵后仰——三枚透骨釘擦著鼻尖釘入他們方才站立的位置。
客棧大門轟然閉合的剎那,李逸塵的劍光已削落最近兩個殺手的蒙面巾。
溫芷蘭滾進柜臺后抓起算盤,檀木珠子崩裂時爆開的毒煙讓三個撲來的黑影軟了膝蓋。
她喘著氣撞開地窖暗門,卻見本該存放腌菜的土窖里擺著七口描金棺材。
"西南分舵的葬儀規(guī)格......"李逸塵揮劍斬斷襲來的鎖鏈,劍鋒撞上棺材板時激起的火星照亮了溫芷蘭蒼白的臉。
她突然抓住他手腕借力騰空,繡鞋尖踢飛的棺材蓋正擋住窗外射來的弩箭。
數(shù)十道黑影從棺材中暴起時,溫芷蘭終于看清他們衣襟上的蓮花紋正在滲血——正是預(yù)知片段里染血的標(biāo)志!
她旋身拋出袖中銀針,卻在刺中敵人肩井穴時驚覺不對:這些人的肌肉記憶竟與三日前截殺的那批截然不同。
李逸塵忽然攬住她腰身急退,劍鋒在地上劃出的火星點燃了潑灑的酒壇。
火光中,溫芷蘭看見敵人變陣時整齊劃一的錯步,他們喉結(jié)處新烙的火焰紋在明滅間宛如活物。
"小心右翼!"她剛喊出聲,就見兩個原本笨拙的刀客突然鷂子翻身,雙刀竟織成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李逸塵割斷房梁懸索才勉強破開缺口,墜落的燈籠卻將他們的退路照得雪亮。
溫芷蘭背靠著李逸塵染血的后背時,忽然想起瑯琊山頂那對青磚小像。
她摸到腰間藏著的火折子,在敵人合圍前吹亮了最后一點火星——刀鋒割破的夜風(fēng)里,溫芷蘭突然嘗到喉間腥甜。
她踉蹌著抓住李逸塵染血的衣袖,看到他玄色衣襟上綻開的血梅正與自己鎖骨處的箭傷遙相呼應(yīng)。
火折子滾落時爆開的火星映出敵人喉間火焰紋的異動,那些暗紅烙印竟像活物般在皮膚下游走。
"閉眼!"李逸塵突然用劍柄敲碎酒壇,琥珀色的酒液混著火星潑向敵人。
溫芷蘭借著這瞬息的空當(dāng)啟動"預(yù)知碎片",霎時被卷入血色漩渦——她看到敵人變陣時總會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銅鈴,看到西北角那個刀疤臉每次揮刀前都會下意識跺右腳。
劇痛如淬毒的銀針扎進太陽穴,溫芷蘭的指甲深深摳進李逸塵手臂:"攻西北角...銅鈴..."破碎的尾音被刀劍相撞聲吞沒,她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的紙鳶般往下墜。
李逸塵眼底的冰層轟然碎裂。
他攬住溫芷蘭的腰身旋身錯步,劍鋒擦著敵人咽喉劃過時,突然想起三日前她替他擋箭時也是這般滾燙的血。
玄鐵劍嗡鳴著劈開銅鈴陣,那些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竟在鈴音錯亂的瞬間露出破綻。
"松針式!"溫芷蘭強撐著最后一絲清明提醒。
李逸塵的劍勢驟然變得綿密如雨,劍氣挑起的火星竟在半空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當(dāng)?shù)谄哳w火星墜入西北角的棺材時,整座地窖突然響起令人牙酸的機括聲。
棺材板轟然掀起的剎那,溫芷蘭看到預(yù)知片段里那盞血蓮燈正懸在梁上。
她突然抓起李逸塵的劍劃破掌心,將染血的銀針射向蓮燈底座——這是昨夜華佗教她的破陣血引術(shù)。
"撤!"刀疤臉突然發(fā)出夜梟般的尖嘯。
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們?nèi)绯彼巳ィ瑓s在觸碰到門檻時突然自燃。
那些游動的火焰紋從喉間蔓延至全身,將尸體燒成七具焦黑的蓮座形狀。
李逸塵的劍"當(dāng)啷"落地。
他顫抖著撕開溫芷蘭的袖口,看到那道貫穿小臂的刀傷正泛著詭異的青紫:"你用了預(yù)知能力?"質(zhì)問裹著后怕砸在染血的青磚上,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溫芷蘭虛弱的指尖撫過他眉間褶皺:"你方才...咳...劍招里藏了二十八宿的步法..."她故意扯開話題,卻被突然覆上唇瓣的溫?zé)岫伦×寺曇簟?/p>
李逸塵的吻帶著鐵銹味,像暴風(fēng)雨夜撞進港灣的船。
窗外漏進的月光忽然染上緋色。
溫芷蘭在漸弱的廝殺聲中聽見自己的心跳,那些粘在睫毛上的血珠隨著顫抖滾落,像極了他們大婚時灑落的相思豆。
李逸塵突然將她打橫抱起,踩過滿地狼藉時,玄色衣擺掃過的血泊里浮著半片燒焦的蓮花瓣。
"客官..."老板娘顫抖著從柜臺后探出頭,手里的七星陣早散成滿地銅錢。
李逸塵的劍尖挑起她藏在袖中的暴雨梨花針,看到機括處新烙的火焰紋時瞳孔驟縮。
溫芷蘭突然按住他手腕:"留活口..."話音未落,老板娘喉間突然竄出火苗。
那些游動的火焰紋從她七竅鉆出,轉(zhuǎn)瞬便將人燒成蜷縮的焦炭。
地窖重歸死寂時,李逸塵摸到溫芷蘭后背冷汗浸透了三層衣衫。
他扯下客棧招幌裹住她打顫的身子,突然發(fā)現(xiàn)她藏在袖中的左手正死死攥著半塊玉佩——那是他們初遇時他遺落在瑯琊山的家傳玉玨。
"西南三十里..."溫芷蘭氣若游絲地靠在他頸窩,"我看到血蓮開在..."未盡的話語化作綿長的呼吸,她昏睡時還保持著扯住他衣襟的姿勢,仿佛稍松手就會墜入深淵。
李逸塵將染血的劍穗系在她腕間,轉(zhuǎn)頭望向窗外詭譎的月色。
那些燒焦的蓮花灰被夜風(fēng)卷著撲向西南方,宛如萬千引路的磷火。
他輕輕擦掉溫芷蘭眼尾凝結(jié)的血痂,突然想起華佗那句預(yù)言——當(dāng)孤雁開始數(shù)著傷口飛行時,北斗第七星就會變成血色。
檐角殘存的火星突然爆開,李逸塵警覺地抬頭,發(fā)現(xiàn)那些本該死透的焦尸竟在月光下緩緩蠕動。
他握緊劍柄時,溫芷蘭腕間的銀鈴無風(fēng)自動,發(fā)出只有月圓夜才會響起的祭祀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