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的陽光透過教室窗戶斜斜地灑進來，陸錦熙抱著會議資料匆匆趕回教室時，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靠窗而坐的身影。

黑色口罩，黑色外套，整個人像一團凝固的陰影，與周圍嘈雜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那是轉學生路臨深，陸錦熙在班主任辦公室見過他的檔案——南茂一中的年級第一，數(shù)學競賽省隊成員，同時也是自閉癥譜系障礙患者。

"報告老師。"陸錦熙的聲音讓教室安靜了一瞬。他感受到無數(shù)目光，包括那道從黑色帽檐下投來的、稍縱即逝的視線。

"去哪了？怎么現(xiàn)在才回？"江老師推了推眼鏡。

"江老師，我剛剛去開會了。"陸錦熙晃了晃手中的資料，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窗邊。那個黑衣少年已經(jīng)重新趴回桌上，仿佛對周圍的一切毫無興趣。

江老師恍然大悟："啊，抱歉，老師忘了，進來吧。"

陸錦熙走向自己的座位——恰好在那個轉學生旁邊。

當他經(jīng)過時，黑衣少年突然抬起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那是一雙令人難忘的眼睛，漆黑如墨卻又清澈見底，像是一潭深不見底卻意外澄凈的湖水。

"我叫路臨深，之前在南茂一中讀，還有，我不喜歡交友，所以不要來和我說話。"講臺上，路臨深的自我介紹簡短得近乎冷漠。他說話時眼睛盯著教室后墻的某個點，聲音平靜沒有起伏，像是在背誦一段與自己無關的文字。

教室里響起竊竊私語：

"好酷啊..."

"裝什么高冷..."

"聽說他數(shù)學超級厲害..."

陸錦熙注意到路臨深在嘈雜聲中微微蹙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節(jié)奏越來越快。這是感官過載的表現(xiàn)，他在心理學書籍上讀到過。

"安靜！"江老師拍了拍手，"路同學情況特殊，希望大家能多包容。陸錦熙，你作為班長，平時多照顧一下新同學。"

全班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陸錦熙身上。他點點頭，余光瞥見路臨深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整個人明顯僵硬了一瞬。

下課鈴響起，路臨深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出教室。陸錦熙猶豫了一下，跟了出去。他在圖書館后面的長椅上找到了路臨深。少年已經(jīng)摘了口罩，露出蒼白清秀的面容，正對著天空大口呼吸，胸口劇烈起伏。

"你還好嗎？"陸錦熙保持一定距離輕聲問道。

路臨深猛地轉頭，眼神警惕如受驚的小獸："我說過不要和我說話。"

"我知道。"陸錦熙沒有靠近，"但江老師讓我照顧你。我只是想確認你是否需要幫助。"

"你是誰？不需要。"路臨深的聲音冷硬，但陸錦熙注意到他的手指又開始敲擊長椅，這次是三短一長，循環(huán)往復。

"我是來救你的，你在心算質數(shù)？"陸錦熙突然問道。

路臨深的動作戛然而止，眼中閃過一絲驚道："你怎么知道？"

"我表哥也有自閉癥，他緊張時會這樣。"陸錦熙撒了個小謊，其實他只是觀察力敏銳，"2,3,5,7,11,13...你在算到第幾個？"

路臨深的表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波動："第23個，83。"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你真的認識其他...像我這樣的人？"

"嗯。"陸錦熙小心地坐在長椅另一端，"他們都說我太愛管閑事。"

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掠過路臨深的嘴角，轉瞬即逝："確實。"

兩人陷入沉默，但不再那么緊繃。微風吹過，帶來初秋的涼意。陸錦熙注意到路臨深的外套很薄，在微微發(fā)抖。

"要回教室嗎？下節(jié)是數(shù)學課。"陸錦熙試探性地問。

路臨深搖頭："太吵，我需要...再待五分鐘。"

“那我先回去幫你拿教材？"

路臨深猶豫了一下，點頭。當陸錦熙起身時，他突然開口："為什么幫我？"

陸錦熙回頭，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因為看起來你需要幫助。不需要其他理由。"

數(shù)學課上，路臨深的存在感幾乎為零。他縮在座位角落，面前攤開的教材一頁未翻，卻在筆記本上瘋狂演算著什么。陸錦熙偷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某種復雜的高階微分方程，遠遠超出高中課程范圍。

"路同學，"數(shù)學老師突然點名，"你能上來解一下這道題嗎？"

教室里瞬間安靜。路臨深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他死死盯著黑板，呼吸變得急促。

"老師，"陸錦熙突然舉手，"路同學剛轉學過來，可能還不熟悉我們的教學進度。"

數(shù)學老師不以為意："聽說他是南茂一中的尖子生，這道題應該難不倒他。"

路臨深緩緩站起來，雙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陸錦熙看到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意識到情況不妙。

"我...我..."路臨深的聲音卡在喉嚨里，臉色越來越蒼白。突然，他猛地推開桌子，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沖出了教室。

"路臨深！"陸錦熙立刻追了出去，身后傳來同學們的議論聲和老師的呼喚。

他在男廁所找到了蜷縮在角落的路臨深。少年渾身發(fā)抖，雙手抱頭，嘴里不停重復著"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洗手池的水龍頭被開到最大，水流嘩嘩作響——陸錦熙意識到這是路臨深在試圖用白噪音阻斷外界刺激。

"路臨深，看著我。"陸錦熙關掉水龍頭，蹲在與他平齊的位置，聲音平靜而堅定，"只有我在這里，沒有別人。"

路臨深抬起頭，眼神渙散："太多人了...他們都在看我...都在等我出錯..."

"深呼吸，跟我一起。"陸錦熙示范著，"吸氣...呼氣...對，就是這樣。"

十分鐘后，路臨深的呼吸終于平穩(wěn)下來。他靠著墻慢慢滑坐在地上，疲憊地閉上眼睛："抱歉。"

"不需要道歉。"陸錦熙遞給他一瓶水，"是老師沒考慮到你的情況。"

路臨深接過水瓶，手指仍在輕微顫抖："你為什么會知道...怎么處理這種情況？"

陸錦熙沉默了片刻："我媽媽是心理醫(yī)生，專門研究自閉癥譜系。我從小在她的診所幫忙。"

路臨深盯著他看了很久，似乎在判斷這句話的真實性。最后，他輕聲說："謝謝。"

這是陸錦熙第一次聽到他道謝。

"能告訴我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嗎？"陸錦熙小心地問，"如果不想說也沒關系。"

路臨深轉動著手中的水瓶："被突然點名...太多眼睛盯著我...像是被關在玻璃箱里供人觀賞...然后我就...控制不住了。"他艱難地尋找著詞匯描述那種感受。

"感官過載引發(fā)的焦慮發(fā)作。"陸錦熙點點頭，"下次你可以提前告訴老師你的特殊情況。"

路臨深苦笑："然后被當作怪胎？我已經(jīng)受夠那種眼光了。"

"轉學是因為這個？"

"南茂的人說我'天才病'，在我抽屜里放死老鼠。"路臨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校長建議我轉學，說我的存在'影響班級和諧'。"

陸錦熙感到一陣憤怒："他們不該那樣對你。"

路臨深聳聳肩，仿佛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待遇。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藥盒，取出一粒白色藥片吞下。

"抗焦慮藥物？"陸錦熙認出了那種藥。

路臨深警覺地看著他："你懂得真多。"

"我說了，我媽媽是..."

"心理醫(yī)生，對。"路臨深打斷他，"但一般人不會認出處方藥。"

兩人對視片刻，陸錦熙先移開了目光："我也有自己的問題。也許...改天我們可以交換秘密？"

路臨深沒有回應，但也沒有拒絕。當上課鈴再次響起時，他輕聲說："我不需要同情。"

"這不是同情。"陸錦熙站起身，向他伸出手，"是同類相認。"

路臨深看著那只伸來的手，猶豫了很久，最終沒有握住，而是自己撐著墻站了起來。但陸錦熙注意到，回教室的路上，路臨深的腳步比之前輕快了些，而且沒有再戴上那個黑色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