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盡春色鎖金枝

子時(shí)的更漏滴穿第七塊冰磚時(shí)，青銅棺槨里伸出的手捏碎了傳國玉璽。

裴枝披著染血的寢衣坐在棺沿，看沈攬京新生的指節(jié)穿透史官咽喉。暗紅血珠濺在《異聞錄》末頁，恰好暈開"皆殉此蠱"的"殉"字。

"陛下養(yǎng)的狗越發(fā)吵了。"他將尸身踢進(jìn)地宮寒潭，"連臣與阿姊的私語都要記。"

潭水泛起漣漪的剎那，裴枝腕間金線蟲突然暴起。昨夜從冰棺殘片里破譯的南詔密文，此刻正映在沈攬京琥珀色的瞳孔里——承慶十六年三月初七，被扔進(jìn)蠱池的從來都是她。

"這具身子用著可還趁手？"她將毒針刺入他新生心口，"云妃娘娘造你時(shí)，可想過傀儡也會(huì)噬主？"

沈攬京喉間溢出輕笑。他胸腔內(nèi)跳動(dòng)的蠱蟲鉆出皮肉，在空中聚成北疆輿圖缺失的西北角："阿姊不妨猜猜，當(dāng)年先帝為何獨(dú)留潼關(guān)不破？"

地宮突然劇烈震顫。裴枝被氣浪掀翻在寒玉床上，看見潭底升起十二尊青銅人俑——每尊都長(zhǎng)著沈攬京的臉，手中捧著與她胎記相契的玉玨。

"因?yàn)檫@里埋著……"沈攬京扯開人俑胸甲，"三百個(gè)'我'。"

腐臭味撲面而來。裴枝望見人俑內(nèi)腔的蠱蟲巢穴，粘液里泡著的竟是歷代南詔王族尸身！最末那具女尸頸間的雙魚佩，與她妝奩中那枚嚴(yán)絲合縫。

"阿娘當(dāng)年不是要逃。"沈攬京的蠱蟲纏上她腳踝，"她是來送……"

"報(bào)——！南詔祭司破了玄武門！"

暗衛(wèi)的嘶吼裹著火藥味沖入地宮。裴枝攥碎掌心的玉玨，人俑突然睜開的眼睛里射出毒箭。她旋身避開時(shí)，瞥見箭尾刻著的云紋——正是裴尚書書房暗格的花樣！

"好一出父慈子孝。"沈攬京徒手接住射向她的毒箭，"可惜岳父大人算漏了……"

箭身突然炸開。淡黃色粉末在空中凝成"弒"字，正是當(dāng)年裴枝生母懸梁那日，房梁上莫名出現(xiàn)的血符！

"阿姊的血……"沈攬京的蠱蟲吞盡毒粉，"還是這般香甜。"

玄武門的喊殺聲逼近。裴枝扯斷纏身的金線，突然將傳國玉璽砸向寒潭。潭水沸騰的瞬間，十二尊人俑化作血水，凝成她曾在青銅棺槨里見過的星象圖。

"陛下！朱雀門失守！"

又一道急報(bào)撞碎地宮寂靜。裴枝撫過沈攬京新生的眉眼，突然將唇印上他冰冷的嘴角："這場(chǎng)戲，該落幕了。"

她咬破舌尖將血喂進(jìn)他喉間。沈攬京的瞳孔瞬間染金，后頸浮現(xiàn)出鳳凰涅槃的圖騰——這才是云妃藏在傀儡身里的殺招！

"阿姊果然……"他七竅涌出金線蟲，"從未信我。"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自潼關(guān)方向傳來。裴枝看著窗外沖天火光，那是她今晨命人埋下的九百斤火藥。史官不會(huì)記載，這些火藥摻著沈攬京傀儡身的骨灰，?？四显t蠱蟲。

"云妃娘娘沒教過你嗎？"她將青銅鈴鐺塞進(jìn)他逐漸石化的胸腔，"雙生子蠱，同生共死。"

沈攬京最后的表情凝成微笑。他指尖金線蟲拼出半闕詞，正是裴枝及笄那年，他在摘星樓頂寫下的《鷓鴣天》。那些被蠱蟲篡改的記憶突然復(fù)蘇——原來真正的沈攬京，早在傀儡生出情愫那日就自毀心脈。

"鎖你是罪……"石像唇間飄出最后的蠱語，"愛你成……"

裴枝的劍刃劈碎石像。無數(shù)蠱蟲殘骸中滾出枚銀鎖，正是當(dāng)年系在真正沈攬京襁褓上的長(zhǎng)命鎖。鎖芯里藏著的血書，此刻正在地宮磷火中顯現(xiàn)：

"雙生非孽，鳳凰浴火，十載為期，涅槃……"

后半句被闖進(jìn)來的南詔祭司打斷。裴枝轉(zhuǎn)身迎戰(zhàn)時(shí)，腕間突然傳來灼痛——沈攬京石像的殘片正與她胎記共鳴！

"阿塔娜，你以為毀掉傀儡就能贏？"祭司權(quán)杖指向她心口，"你體內(nèi)這只鳳凰蠱，可是用三百個(gè)沈攬京養(yǎng)出來的！"

裴枝的劍鋒刺入祭司咽喉。她舔去濺到唇邊的蠱血，嘗到熟悉的味道——與沈攬京喂她喝合巹酒時(shí)的滋味如出一轍。

"國師可知……"她碾碎權(quán)杖上的孔雀石，"你喝的每一口水中，都摻著他的骨灰？"

祭司的尸體尚未倒地，裴枝已割開自己心口。金色蠱蟲振翅而出的瞬間，潼關(guān)方向的火光突然化作鳳凰形狀。南詔大軍在哀嚎中化為血霧，而她腕間沈攬京留下的佛珠，正一顆接一顆滲出血淚。

五更天的梆子驚散硝煙。裴枝抱著石像殘軀登上朱雀臺(tái)，腳下三千佛龕正在晨光中崩塌。史官捧著新墨戰(zhàn)戰(zhàn)兢兢："陛下，這殉葬名單……"

"都燒了。"她將銀鎖投入祭火，"從今日起，史書只載蠱禍，不記情深。"

百官朝拜聲里，裴枝望著掌心新生的鳳凰紋。這具用三百傀儡養(yǎng)出的身子正在潰爛，而青銅棺槨深處，屬于真正沈攬京的那格始終空著——云妃至死都藏著他的殘魂。

霜降那日，新入宮的小太監(jiān)在御花園掘出個(gè)銅匣。里面封著褪色的《鷓鴣天》殘稿，還有枚嵌著蠱蟲的玉玲瓏。裴枝摩挲著玉玲瓏底部的刻痕，突然記起這是她六歲那年，沈攬京用傀儡身雕了整月的生辰禮。

"陛下，欽天監(jiān)說今夜有鳳凰浴火的異象……"

掌事宮女話音未落，裴枝已咳出大團(tuán)金線蟲。她望著銅鏡里急速衰老的容顏，終于讀懂血書末句：

"十載為期，涅槃重生。"

子時(shí)的更鼓震碎冰輪。裴枝赤足踏入蠱池時(shí)，青銅棺槨突然傳出叩擊聲。沈攬京沾著血銹的指尖穿透棺蓋，這次掌心里攥著的，是她五歲那年走失的虎頭鞋。

"阿姊說過……"少年清亮的嗓音混著蠱蟲嗡鳴，"要帶我回家。"

池水沸騰的剎那，裴枝看見無數(shù)個(gè)"自己"從血霧中走來。她們有的戴著后冠，有的裹著壽衣，每個(gè)心口都嵌著沈攬京的傀儡殘片。最末那個(gè)襁褓中的女嬰，正握著半塊染血的桂花糖。

"原來輪回早定了……"她將玉玲瓏按進(jìn)心口，"三千傀儡淚，燼中……"

蠱池突然塌陷。裴枝墜入無盡黑暗前，聽見史書焚燒的噼啪聲。新朝元年被改寫的那頁，唯余兩句：

"女帝裴氏，承慶二十五年冬薨，無嗣。"

"朱雀街夜夜聞鈴，似有雙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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