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沒打斷他，只是又端起碗，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著。

那雙幽深的眸子，隔著碗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沉浸在釀酒世界里的少年。

他的熱情純粹得像一團火，毫無防備地燃燒著，全然不知這火焰會吸引什么。有趣。太有趣了。

一杯酒很快見了底。

百里東君也終于說得告一段落，停下來喘了口氣，臉上因為興奮而紅撲撲的。

他看著曼陀空了的杯子，立刻殷勤地又抱起壇子：“再來一杯，管夠！”

曼陀卻輕輕抬手，止住了他倒酒的動作。

她的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百里東君抱著壇子的手背，那微涼的觸感讓少年猛地一顫，差點把壇子摔了。

“好酒是好酒，”曼陀放下手，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了百里東君一些。一股極其淡雅、卻帶著致命誘惑力的幽香籠罩過來，讓百里東君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翱墒恰彼祥L了調(diào)子，眼波流轉(zhuǎn)，帶著點戲謔，“我沒有錢，付你的酒錢哦?！?/p>

她的聲音不高，帶著點慵懶的無賴，眼神卻直勾勾地看著百里東君，仿佛在欣賞他接下來的反應(yīng)。

百里東君顯然沒料到這茬，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抱著酒壇子，眨巴著眼睛，看看曼陀，又看看桌上的空碗，臉上的得意和興奮瞬間凝固，顯得有些呆。

過了好幾秒，他才像是終于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連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錢？提錢多俗氣?！彼Z氣斬釘截鐵，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豪氣和不諳世事，“只要你喜歡喝我的酒，盡管來，想喝多少喝多少，分文不收?！?/p>

曼陀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聲不大，卻像帶著鉤子，絲絲縷縷鉆進百里東君的耳朵里。

她笑得肩膀微顫，額間那朵曼陀花仿佛也隨之輕輕搖曳，妖艷無邊。

她這一笑，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風(fēng)情，讓百里東君看直了眼，只覺得心口像是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咚咚咚地撞得他有些發(fā)暈。

“哦？”曼陀笑夠了，才微微歪著頭，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你倒是大方。這樣賣酒，不怕把家底都賠光了？”

“不怕！”百里東君挺直腰板，回答得異常響亮，“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的酒?！彼D了頓，看著曼陀近在咫尺的、美得驚心動魄的臉，忽然覺得臉上有點發(fā)燙，聲音也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帶上了一絲靦腆，“那個聊了半天，還不知道姐姐怎么稱呼呢？我叫百里東君”

“姐姐？”曼陀重復(fù)著這個稱呼，眼波流轉(zhuǎn)間，笑意更深，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蠱惑。

她身體又往前傾了少許，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伸出一根纖白如玉的手指，指尖染著淡淡的、如同花瓣碾碎般的紅。

那根手指，帶著微涼的觸感，輕輕地點在了百里東君的心口位置。

隔著薄薄的夏衣，少年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一點微涼的柔軟。

“我叫曼陀?！彼穆曇舻腿幔袂槿碎g的呢喃，氣息若有似無地拂過百里東君的耳畔。

百里東君渾身僵硬，只覺得被那手指點住的地方像被烙鐵燙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轟”地一下從那里炸開，瞬間席卷全身，直沖頭頂！

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根點在胸口的手指，和那近在咫尺的、帶著致命誘惑力的幽香。

“曼……曼陀？”他無意識地跟著念了一遍，聲音干澀。

“嗯。”曼陀的指尖在他心口位置極其緩慢地、帶著點曖昧意味地畫了一個小小的圈，紅唇勾起一個近乎妖異的弧度，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引人墮落的沙啞，“就是那個……有毒的曼陀羅花。”

“有毒”兩個字，她吐得又輕又緩，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卻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百里東君混沌的腦海！

“??！”

百里東君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板凳上彈了起來！

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后的凳子，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

他臉頰連同脖子、耳朵，瞬間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連額角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手忙腳亂，眼神慌亂得不知該往哪里放，結(jié)結(jié)巴巴地丟下一句：

“曼、曼陀姑娘！你…你慢慢喝，我、我去看看后面酒缸?！?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像被鬼追一樣，轉(zhuǎn)身踉踉蹌蹌地朝著通往后院的布簾子沖去，中途還被自己帶倒的凳子絆了一下，差點摔個跟頭。

他狼狽地穩(wěn)住身形，頭也不敢回，“刷拉”一下掀開布簾，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那布簾還在劇烈地晃動。

整個酒肆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她甚至看都沒看百里東君消失的方向，只是重新端起桌上那只酒杯。

她姿態(tài)慵懶地靠向身后的墻壁，淺淺地抿了一口。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卻越過杯沿，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精準(zhǔn)地投向了柜臺的方向。

柜臺后面，司空長風(fēng)一直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看到曼陀抬頭看向他時。

他心頭猛地一跳，幾乎是下意識地、極其迅速地別開了臉，目光倉促地轉(zhuǎn)向了旁邊一排空酒壇子，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灰塵。

他握著抹布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這個女人……絕對是個禍害！

曼陀將司空長風(fēng)那點細微的閃避和僵硬盡收眼底。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唇邊那抹笑意，無聲地加深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她垂眸，看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里倒映出的、自己額間那朵妖異的曼陀花?；ㄓ半S著酒液的晃動而搖曳，仿佛活了過來，無聲地綻放著致命的誘惑。

這個莽撞又天真的少年還有那個警惕的同伴。

真是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