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目驚心，是嗎？”
凌霄的聲音冰冷，帶著濃重的嘲諷。
“朕一直以為，他們最多也就是些貪婪的蛀蟲?！?/p>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
“沒想到，竟是一群喂不熟的豺狼！”
“為了他們所謂的家族利益，連祖宗基業(yè)都可以出賣！”
他猛地一拳砸在書案上！
堅硬的紫檀木書案，發(fā)出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震得案上筆墨都險些跳起。
一個白玉茶杯隨之震落在地，瞬間四分五裂，碎片濺開。
“皇上息怒！”
李德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緊貼冰冷的金磚。
姜寧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霆之怒驚得心尖一顫。
但她沒有像李德全那樣慌亂下跪。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凌霄那只因極致憤怒而骨節(jié)泛白、微微顫抖的鐵拳之上。
他的手很冷，指骨堅硬如鐵。
掌心卻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潮意，那是怒火攻心時滲出的冷汗。
“皇上，”姜寧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在這壓抑的御書房中悄然流淌，“現(xiàn)在不是動怒的時候?！?/p>
“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的陰謀，當務(wù)之急，是想好如何應(yīng)對?！?/p>
凌霄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她柔軟微涼的指尖，仿佛帶著一絲奇異的魔力，讓他胸腔中那股幾乎要焚毀一切的狂怒，稍稍平息了幾分。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極大，似乎要將她纖細的指骨都捏碎，又像是要將這份難得的慰藉，深深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應(yīng)對？”他唇邊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朕已經(jīng)下令。”
“所有涉案之人，無論官居何位，無論藏得多深，全部暗中控制起來?！?/p>
“京畿衛(wèi)戍營與三大營禁軍，已經(jīng)徹底封鎖了京城九門?！?/p>
“此刻的京城，只許進，不許出。”
“凡是名單上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嚴，以及即將掀起腥風(fēng)血雨的凜冽殺機。
姜寧心中了然。
難怪宮里這幾日氣氛如此壓抑沉悶，原來他早已在暗中調(diào)兵遣將，悄無聲息地布下了這天羅地網(wǎng)。
那些看似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實則暗流洶涌到了極致。
無數(shù)自以為高枕無憂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成了網(wǎng)中之魚，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間。
“只是……”凌霄話鋒一轉(zhuǎn)，深邃的目光落在姜寧臉上，眼神變得格外幽深復(fù)雜，“此事干系太過重大?！?/p>
“一旦將全部真相公之于眾，必然導(dǎo)致朝野劇震，人心惶惶?！?/p>
“甚至可能逼得那些尚未暴露的同黨，以及潛藏更深的老鼠，狗急跳墻，鋌而走險。”
“所以，朕暫時還不能將所有事情，都擺在明面上?！?/p>
姜寧立刻明白了。
公開處置丞相等一干叛逆，固然可以雷霆萬鈞，震懾宵小。
但也可能引發(fā)難以估量的連鎖反應(yīng)，造成更大的動蕩。
尤其是在北狄大軍虎視眈眈的微妙時刻，朝局的穩(wěn)定壓倒一切。
凌霄選擇秘密逮捕，先穩(wěn)住大局，再逐個清理余孽，將動蕩控制在最小范圍，這是最穩(wěn)妥、也是最狠辣的手段。
“那……皇上打算如何向朝臣解釋這次的大規(guī)模抓捕？”姜寧問出了眼下最棘手的問題。
秘密抓了這么多朝廷重臣，不可能一點風(fēng)聲都不泄露。
總要有一個能堵住悠悠眾口的理由。
凌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刺骨的厲芒：“自然是……需要一個由頭?！?/p>
“一個足以讓所有人暫時閉嘴，不敢妄議，甚至心生忌憚的由頭?！?/p>
他凝視著姜寧，一字一句，緩緩?fù)鲁鰩讉€字：“比如說……徹查前朝余孽?！?/p>
“以及……”他微微一頓，聲音更冷，“后宮巫蠱之禍?！?/p>
姜寧心頭猛地一凜！
前朝余孽，這是一個萬能的筐，幾乎所有不可告人的罪名，都能往里面裝。
而巫蠱之禍，更是歷朝歷代后宮之中，最令人毛骨悚然、也最容易牽連甚廣、引發(fā)恐慌的禁忌罪名。
她瞬間便明白了凌霄的全部打算。
他要用這兩個極具分量、又能迅速轉(zhuǎn)移視線的罪名，暫時掩蓋住丞相李巖等人通敵叛國的真正滔天大罪。
先將水徹底攪渾。
這樣既能順利拿下所有預(yù)定目標，又能避免立刻引發(fā)朝堂和邊境局勢的劇烈動蕩。
一箭雙雕，狠辣至極。
只是……后宮巫蠱之禍……
姜寧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尚在“閉門思過”的賢妃，以及那樁疑點重重、尚在調(diào)查之中的麗妃中毒案。
難道……
凌霄似乎看穿了她紛亂的心思，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的語氣，比方才緩和了些許，但其中蘊含的冰冷意味，卻絲毫未減：
“放心，朕不會讓你卷入其中?！?/p>
“這次的‘巫蠱’，目標不是你?！?/p>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窗外。
不知何時，雨終于落了下來。
淅淅瀝瀝的雨絲，敲打著雕花窗欞，也敲打在御書房內(nèi)每一個人的心上，帶來一片濕冷的寒意。
“朕只是需要……一些‘證據(jù)’?！?/p>
他的聲音在細密的雨聲中，顯得有些飄忽，卻又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酷與決絕。
“一些足以讓那些心懷鬼胎之人，暫時安分守己，不敢再輕舉妄動的‘證據(jù)’?！?/p>
“至于丞相通敵的全部真相……以及朕后續(xù)的所有布置……”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姜寧臉上，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意味，“朕暫時還不能告訴你?！?/p>
姜寧抬起頭，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翻涌著復(fù)雜情緒的眼眸。
她清晰地看到，那里面有殺伐決斷，有沉重如山，也有一閃而逝的……疲憊。
“為什么？”她輕聲問，聲音在雨中顯得有些微弱。
凌霄凝視著她。
他看到她眼中的清澈與堅定，也看到那堅定之下，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與渴望。
這盤棋太大，太兇險。
牽扯到外敵叩關(guān)、朝臣反叛、宗室暗動……甚至還有他自己都未能完全看清的迷霧。
他不想讓她過早地背負如此沉重、如此骯臟的壓力。
“因為……”他伸出手，溫?zé)岬闹父馆p輕拂過她微蹙的眉心，仿佛要撫平那里所有的憂慮與不安，“有些事情，知道了，對你沒有好處?！?/p>
“你只需要相信朕?！?/p>
“朕會處理好一切?！?/p>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保護欲。
卻也像是一道無形的、堅固的屏障，將她小心翼翼地隔絕在了這場即將席卷整個大凌王朝的最核心的風(fēng)暴之外。
姜寧沉默了。
她知道，凌霄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護她。
但同時，她也清晰地感覺到一種……被排除在外的失落。
一種無法真正并肩作戰(zhàn)的無力感。
她渴望的，從來不是永遠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做一個被精心呵護的嬌弱皇后。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御書房內(nèi)，一盞孤燈在風(fēng)中微微搖曳，昏黃的燈光映照著帝后二人各懷心事的身影。
暗潮洶涌，殺機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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