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開啟。
一捧柔和的珠光自內(nèi)溢出,瞬間映亮了姜寧微垂的精致臉龐。
那是一串極為罕見的東海夜明珠。
每一顆都圓潤飽滿,光華內(nèi)斂,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北狄大王那雙銅鈴般的眼中,瞬間爆發(fā)出毫不掩飾的貪婪光芒。
他的視線先是直勾勾地釘在那串珠子上,隨即又黏膩地滑向捧珠的姜寧。
粗獷刺耳的笑聲在王帳之內(nèi)轟然回蕩。
“好!好寶貝!”
“哈丹,你這次獻上的‘禮物’,本王很滿意!”
他那帶著強烈侵略性的目光,在姜寧玲瓏有致的身上肆無忌憚地來回逡巡,毫不掩飾那股原始的占有欲。
姜寧的頭垂得更低了。
她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仿佛不堪那道灼熱得幾乎要將她燒穿的視線。
聲音細弱得如同蚊蚋:“能得大王喜愛,是小女子的福氣?!?/p>
【共情心弦】清晰無比地捕捉到北狄大王那股洶涌澎湃的原始欲望。
更有一絲因即將到手的美色而升騰起的粗暴征服快感。
這,正是她此刻最想要的效果。
北狄大王那粗壯的手掌猛地伸出,徑直想要去捉姜寧皓白的手腕。
姜寧卻仿佛受驚的小鹿般,不著痕跡地向后微撤一步。
珠串因這突兀的動作,險些從她手中滑落。
她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驚慌失措的神情。
“大王恕罪,小女子手拙,險些污了大王的寶物。”
哈丹在一旁連忙躬身賠笑,心中卻暗自得意。
這來自中原的女子,果然是個傾國傾城的尤物,看來能為他帶來數(shù)之不盡的好處。
北狄大王的注意力被這小小的插曲吸引,并未因此著惱。
他反而覺得,這種帶著些許抗拒的獵物,玩弄起來更有趣味。
他粗豪地一笑,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那個自始至終沉默不語的灰袍人。
“鬼算,你以為此女如何?”
那灰袍人終于有了動作。
他微微抬起頭顱,罩著他大半面容的兜帽陰影,向上悄然退去少許。
露出了一截線條干凈利落、宛如玉刻的下頜。
他的聲音響起,清冷得如同山巔之上初融的雪水,與這帳內(nèi)充斥著的粗豪與欲望,形成了格格不入的鮮明對比。
“大王自有決斷?!?/p>
聲音意外的年輕。
姜寧的心,在那一瞬間猛地一跳。
北狄大王似乎對這個滴水不漏的答案不甚滿意。
又或許,是急于想在初見的美人面前,展示自己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
他帶著一絲炫耀的語氣說道:“本王覺得,她很適合留在本王身邊,日夜陪伴?!?/p>
那灰袍人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靜靜地立在那里。
仿佛一尊沒有情緒、沒有溫度的玉石雕像。
姜寧的【共情心弦】卻在那一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細微、極隱晦的情緒波動。
不是反對。
也不是贊同。
而是一種冰冷的、不帶任何個人情感的審視。
以及……在那審視之下,還潛藏著一絲幾乎無法被常人察覺的,對北狄大王這種耽于美色的淺淡不耐。
宴席很快就擺開了。
北狄大王毫不客氣地將姜寧安排在離他最近的位置。
王帳之內(nèi),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烤得滋滋冒油的牛羊肉香氣,混合著濃烈刺鼻的馬奶酒味,在空氣中肆意彌漫開來。
姜寧始終保持著謙卑柔順的姿態(tài)。
她對北狄大王時不時投來的殷勤目光,皆以淺淺的、帶著幾分羞怯的微笑回應。
飲酒時,也只是用紅唇稍稍沾濕杯沿,便不再多飲。
她的目光,卻在不經(jīng)意間,一次又一次飄向那個靜立在角落陰影里的灰袍人。
在一次眾人起身敬酒的混亂之中,一個喝高了的北狄貴族,腳步踉蹌,不小心重重撞了那灰袍人一下。
他的兜帽,因這突如其來的撞擊,倏然滑落。
一張年輕而俊美得令人心驚的臉龐,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搖曳的燈火之下。
劍眉入鬢,目若朗星。
鼻梁高挺如削,唇線明晰而優(yōu)美。
只是他的臉色略顯蒼白,仿佛久不見天日一般。
眉宇之間,更是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的郁色。
這絲郁色,與他周身那股冰冷銳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zhì),奇異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魅力。
他,便是那個傳說中的鬼算。
拓跋弘。
姜寧幾乎是在他兜帽滑落的同一個瞬間,便通過【共情心弦】清晰地捕捉到了這個名字。
以及周圍那些北狄貴族們,眼中一閃而逝的深深敬畏與難以掩飾的驚艷。
原來,這個在幕后運籌帷幄,險些讓她在雁門關(guān)吃下天大虧的“鬼算”,竟是如此年輕的一位男子。
北狄大王見狀,發(fā)出一陣震耳的哈哈大笑。
“拓跋弘,你這小子,總是把自己藏得那么嚴嚴實實做什么?”
“今日有美人在場,也該讓大家伙兒都好好看看你的風采嘛!”
拓跋弘,也就是那神秘的“鬼算”,神色未曾有半分變化。
他只是默默地彎腰拾起兜帽,重新戴回頭上,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的暴露,都未曾發(fā)生過一般。
姜寧的心思,卻在這一刻飛速轉(zhuǎn)動起來。
她的【共情心弦】如同最精密的觸手,再一次悄無聲息地向著拓跋弘探去。
這一次,她感知到的,不再僅僅是初見時那份純粹的冰冷與銳利。
在那層層疊疊、如同堅冰般的防御之下,她觸碰到了一股洶涌澎湃、幾乎要破閘而出的暗流。
是那種渴望建功立業(yè)、幾乎要將自身燃燒殆盡的強烈抱負。
是對整個北狄部族未來命運的深沉憂慮,那憂慮如同沉重的山巒壓在他的心頭。
是對這片廣袤草原深沉到極致的愛,那愛意熾熱而純粹。
還有一絲……深深埋藏的不甘。
以及,對當前北狄王庭某些腐朽現(xiàn)狀的無奈與深切失望。
這個人,并非一塊無懈可擊的鐵板。
他的忠誠,似乎并非盲目地指向某個具體的人,例如眼前的北狄大王。
而是指向整個北狄部族的存續(xù)與命運。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姜寧的心中,如同雨后春筍般破土而出,迅速滋長。
若能將此人策反……
不,策反的難度實在太大,風險也太高,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但,若能巧妙利用他內(nèi)心的這份矛盾與掙扎,從中獲取關(guān)鍵情報……
甚至,讓他做出一些在不損害北狄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卻能為大凌爭取到巨大優(yōu)勢的判斷……
那便是一步足以扭轉(zhuǎn)乾坤的絕妙好棋!
美人計。
對付眼前的北狄大王,是虛與委蛇,用以換取生存下去,以及逐步接近權(quán)力核心的機會。
而對付這個深不可測的拓跋弘,或許,能有更深遠、更具顛覆性的作用。
宴會的氣氛,漸漸推向了高潮。
北狄大王已經(jīng)喝得面紅耳赤,雙眼迷離,看向姜寧的眼神愈發(fā)直接,愈發(fā)露骨。
他那蒲扇般粗壯的手臂,再一次帶著濃烈的酒氣伸了過來。
“美人兒,今夜便留下,好好地侍奉本王!”
姜寧心中掠過一絲冰冷的譏誚,面上卻依舊維持著一片恰到好處的羞怯與惶恐。
她正要開口,思索著如何巧妙婉拒,為自己尋找脫身之策。
就在此時,一道清冷得如同冰泉般的聲音,突然在喧鬧的王帳中響起。
“大王,軍情緊急?!?/p>
拓跋弘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近前,手中拿著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羊皮卷。
北狄大王正欲一親芳澤的興致被打斷,臉上頓時露出明顯的不悅之色。
但當他對上拓跋弘那雙幽深得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時,還是強行壓下了心頭涌起的火氣。
“何事?”
“雁門關(guān)方向,大凌守軍似有異動,需盡快定奪后續(xù)應對之策?!?/p>
拓跋弘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姜寧的心弦,卻在那一瞬間驟然繃緊。
趙勇?他做了什么?難道沒有嚴格執(zhí)行自己堅守不出的命令嗎?
北狄大王不耐煩地接過那份羊皮卷,借著酒意草草看了幾眼,便有些不耐煩地揮手。
“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明日再議!莫要擾了本王的雅興!”
“軍情如火,片刻不容耽擱。”
拓跋弘?yún)s堅持道,語氣雖然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堅定。
兩人之間,瞬間形成了一種微妙而緊張的對峙。
姜寧的【共情心弦】清晰地感知到,拓跋弘此刻的堅持并非偽裝。
他對軍情的重視,遠遠超過了帳內(nèi)其他所有北狄貴族。
而北狄大王,雖然心中極為不快,卻終究對這個被譽為“鬼算”的年輕智者,有著極大的倚重與某種程度的忌憚。
最終,北狄大王極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罷了!罷了!你先去處理!真是掃興!”
他又色授魂與地狠狠盯了姜寧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將她吞吃入腹。
“美人,你且在此乖乖等候本王,本王去去就回!”
說完,他便被拓跋弘引著,罵罵咧咧地走向一旁的側(cè)帳,去商議那所謂的緊急軍情了。
機會。
姜寧垂下的眼簾下,一抹銳利至極的精光一閃而逝。
她看向拓跋弘離去的背影。
那身孤寂的灰袍,在王帳內(nèi)搖曳不定的火光映照下,顯得愈發(fā)孤寂而堅定。
一個全新的,針對拓跋弘的計劃,在她心中迅速成型,脈絡(luò)清晰。
她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能夠與拓跋弘單獨接觸,并且讓他暫時放下所有戒備的完美契機。
而這個契機,或許,很快就會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