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大家久等了!”一道粗老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蕓兒見眾人都望著她,不覺兩頰緋紅,轉(zhuǎn)身便走。清風(fēng)徐來,衣袂飄飄,留下一股清香,倩麗的身影在微風(fēng)中更加動人。
那老頭朝孫女一望,略帶生氣道:“蕓兒,不可怠慢了客人。”蕓兒努嘴道:“知道了。”顯然是有些不滿爺爺?shù)呢?zé)備,使出小性子來,卻也十分可愛。老頭隨即朝客人笑道:“孫女無禮,望請見諒?!?/p>
“老伯何出此言,令孫女對我們十分恭敬,禮數(shù)有加,原是我們無禮了,老伯萬不可責(zé)備?!北娙艘娔鞘|兒可愛非常,怎忍見她受責(zé),況本就是自己多望了她幾眼,女兒嬌羞,本屬正常。
蕓兒見眾人如是說,朝著爺爺做了個鬼臉,當(dāng)真可愛之極,任誰見了,都會為之所動。
那老頭右手提著個大茶壺,一瘸一拐朝眾人走去,顯然他左腿有舊傷,眾人忙站起,老伯見狀,伸出左手示意大家坐下。只見他雖走路不穩(wěn),手中茶壺卻穩(wěn)如泰山,半點茶水也不灑出來。身體雖隨腳上下沉浮,卻也十分輕盈。眾人暗道:這老伯功力深厚,他孫女顯是跟著他練的,只是功力尚淺,跟這老伯相去甚遠(yuǎn)了。
老頭給眾人倒好茶后,說道:“大家喝好,需要便吩咐,小老兒先進(jìn)去了?!闭f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眾人心中皆有些不安,如此偏僻的地方,卻暗藏高手,誰能安心在此議事?
眾人起身欲走,羅大綱站起,鄭重說道:“眾位請安坐,在下有一言。我等是按地圖所指來此,繪圖之人是在下好友,信得過,細(xì)看地圖,他為何標(biāo)一箭頭指向此處,想必他已認(rèn)真查過,絕不會有危險。況且我看這老伯一臉正氣,絕非歹人,此處絕對安全,若要走,哪里能有這里這安全?”
眾人紛紛點頭,都道言之有理。一瘦長漢子站起來,朝羅大綱拱了拱手道:“這位兄弟不知是何時入會的,會中之人在下未必都認(rèn)得,可多少有個面熟,請恕在下眼拙,對你毫無印象。能對得暗號的,必是會中要員,兄弟既說此處安全,必定安全?!?/p>
羅大綱道:“多謝各位信得過在下,實不相瞞,在下是昨日夜里受劉清溪劉堂主臨終所托而來。那場大火便是在下放的?!?/p>
聽到“臨終”二字,眾人皆驚,實在不敢相信。又聽到大火是羅大綱所放,又不免佩服他的機(jī)智。于是羅大綱將劉清溪如何身份暴露,如何為人所害,自己受托前來卻又無計可施只得縱火燒毀客棧的事一一向眾人解釋清楚。
眾人聞之,不禁大為驚異,未曾想短短幾個時辰,竟生出如此之多變故。紛紛站起,將碗中茶倒在地上,以茶代酒,以祭死去的劉清溪。
先前那瘦長的漢子又倒了一碗茶,朝羅大綱道:“閣下義薄云天,我等感激不盡,此處無酒,只得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我先干為敬!但不知閣下如何稱呼?”說完喝干了那碗茶。
羅大綱武功高強(qiáng),一手?jǐn)嘤皠Τ錾袢牖?,江湖許多英雄豪杰曾見過其高超劍法,早年帶領(lǐng)天地會成員抗擊英軍更是為世人所知。只是世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又未使出一招半式,眾人不識乃是常理。
“這位大哥言重了,羅大綱早年曾加入天地會,三合會與天地會同氣連枝,今日兄弟們有難,我豈能見死不救?大哥看得起羅某,羅某回敬你一杯!”說完,也喝干了。
“羅大綱”三字一出,十幾雙眼睛齊望著他,誰也沒有想過,自己眼前之人竟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
“斷影劍羅大綱到此,何愁大事不成,請千萬加入三合會,實乃我等之福啊?!蹦鞘蓍L漢子興奮不已,誠誠懇懇道。
蘇三娘道:“羅將軍既受劉堂主臨終所托,今水瀑堂堂主空缺,羅將軍若不嫌棄,可任這水瀑堂堂主?!?/p>
羅大綱放下茶碗,道:“這未免太抬舉在下了,在下早年在天地會曾擔(dān)任要職,可近年來連吃敗仗,何德何能擔(dān)此大任?”
蘇三娘道:“羅將軍切莫妄自菲薄,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陽朔之?dāng)∝M能怪羅將軍?你一再推辭,莫不是看不起我們?”
羅大綱朝所有人一一拱手道:“在下絕無此意,好,承蒙各位英雄看得起,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林森興奮地拍桌而起,道:“如此一來,我三合會又添一員猛將,達(dá)子皇帝可坐不穩(wěn)了。”說完挎著那瘦長漢子的肩,繼續(xù)說道:“關(guān)兄,你說是與不是啊?”
那瘦長漢子姓關(guān)名如鐵,乃三合會金刺堂堂主,與林森早年便已相識,交情甚好。在入會之前,林森因見了官兵欺壓百姓,出手教訓(xùn)官兵而被通緝,所幸得關(guān)如鐵搭救。二人皆恨透清廷,遂一同加入三合會,在會中多年立下汗馬功勞,各自拜為堂主。
關(guān)如鐵早聞羅大綱武藝高強(qiáng),驍勇善戰(zhàn),本就對羅大綱欽佩不已。林森又說到他心中所想,便回道:“那是自然,有了羅將軍,三合會如虎添翼,大計指日可待。”
羅大綱見眾人如此贊揚自己,心中不免有了一絲愉悅,但轉(zhuǎn)瞬即逝,更多的是慚愧,心中暗想定不辜負(fù)眾位期望。
眾人一面贊揚著羅大綱,一面說著日后如何如何把滿人趕出去,就好像現(xiàn)在已經(jīng)勝利了一般。嘰嘰喳喳,聲音越來越雜亂。蘇三娘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安靜,眾人見狀,立時就安靜下來了,足見蘇三娘在會中地位及聲望。
蘇三娘道:“大家可知我們?yōu)楹我獊淼綇V東議事?”眾人面面相覷,隨即搖頭不語,顯然是不明原由。
蘇三娘見眾人疑惑不解,繼續(xù)說道:“清廷兵多將廣,三合會雖英雄眾多,以現(xiàn)在實力對抗朝廷實難取勝。總舵主得知廣東三合會亦有不少英雄豪杰,親往廣州,找到廣東三合會總舵主,商議合盟之事,二人一拍即合。是以總舵主吩咐我召集個堂主、各分舵主前來廣州。幸而合盟之事總舵主只與我說了,未告知會中其他人,不然教那叛徒所知,廣東天地會也將有難。”
眾人皆想:幸好總舵主有先見之明,未將此事公開,不然……眾人不敢想下去。林森脾氣最火爆,大罵道:“教我知道是哪個混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蘇三娘接著說道:“今日之事我會向總舵主稟明,定會嚴(yán)查叛徒,大家不可走漏風(fēng)聲。正月初七便是與廣東天地會合盟之期,地點未定,待總舵主吩咐。這十幾日大家小心謹(jǐn)慎,不可相聚,免得被官兵盯上。就這樣了,大伙兒散了吧?!?/p>
眾人心中有些不悅,今年這年是過得冷清了,都搖搖頭離開了。
蘇三娘從身上掏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放在桌上,向外走去。剛出茶館便停了下來,朝羅大綱道:“羅將軍,如今你任水瀑堂堂主,可要萬分小心?!?/p>
羅大綱不解,問道:“卻是為何?”
蘇三娘道:“因為叛徒極有可能在水瀑堂之中,你可要多加一分心?!?/p>
聽聞此言,羅大綱更是不解了,問道:“你如何得知叛徒在水瀑堂之中?”
蘇三娘正色道:“方才十余人,五位是五行堂堂主,入會多年,忠心耿耿,自不會有二心。另有八人為各處分舵主,他們一來得消息最晚,得到消息便要趕來,無暇送信;二來除分配到他們各處的任務(wù)外,其他消息只知有事而不知內(nèi)情,故無信可送。那位老伯你可知何人?他是會中資歷最老的長老,我還未入會,他便在會中多年。如此看來,叛徒就只能是在各堂之中,而水瀑堂劉堂主一直臥底朝中,水瀑堂時常在北京活動,近水樓臺,叛徒在水瀑堂之中最有可能!你要小心為妙,我走了?!?/p>
羅大綱聽她如此分析,覺得甚是有理,不免對蘇三娘欽佩不已。又望了一眼蘇三娘,那份熟悉感愈來愈強(qiáng)烈。心道:我定在哪里見過她,可一時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蘇三娘是如此豪爽之人,問問便知,縱真未見過,也無妨。想到此處,便要去問。待要問時,哪里還有蘇三娘,方才思索良久,蘇三娘早已遠(yuǎn)去。走便走了,日后再問,也是一樣的,羅大綱如是想?;仡^走望了一眼茶館,看那老板的孫女出來收錢收碗,擦拭桌子。心道:這爺孫絕非常人,但不知何門何派,將來有機(jī)會定來拜訪。隨即轉(zhuǎn)身,將要離開此處。
羅大綱抬腿便要走,忽聽得茶館后有鋤地掘土之聲,心想便是那老板在鋤地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不對,寒冬臘月鋤什么地?莫不是有什么秘密?想到此處,羅大綱悄身前往茶館屋后,躲在一遍,定睛一看,真是那老板鋤地掘土。見他挖了個八尺長三尺半寬的大洞,羅大綱目光朝周圍掃去,見二人躺在地上,身著官兵之服,一動也不動,想是已死了。
羅大綱心想:這茶館老板果然深藏不露,一出手便解決了兩個官兵。
“既然看見了,那就出來吧,大不了我把洞挖深一點?!蹦抢项^突然朝著羅大綱方向喊道,神色莊重,已做出了攻擊之勢。
羅大綱見自己已被發(fā)現(xiàn),直接就走了出來,茶館老板見是羅大綱,放松了下來,道:“原來是這位羅英雄,我還道是官兵又來了呢?”
羅大綱大笑道:“哈哈哈,老伯說把洞挖深一些,莫不是想把在下也埋進(jìn)去”
茶館老板道:“羅英雄真會說笑,小老兒豈敢對英雄出手?!?/p>
羅大綱望了望那死去的兩個官兵道:“我想著此處官兵最少,卻不是沒有官兵,我們十余人在此相談,竟無一個官兵前來,想來也是奇怪,原來是老伯幫我們攔住了官兵,羅某在此多謝了?!?/p>
“小老兒看你們十幾人雖身材著裝各異,但一臉正氣,絕非歹人。你們深色莊重,定是有要事,此處地偏,想必眾位是為了躲避官兵才來此處。于是小老兒就吩咐蕓兒和我各守一邊,幫你們守住官兵。沒多久,真來了兩個官兵。我找盡借口,不讓那兩個官兵前來,他們硬是要來,出于無奈,只得殺了他們。我離開已有些時間,怕眾位有所吩咐,不及掩埋,便回來了,只聽得你說‘羅某也回敬你一杯’這一句,未聽得其他的,小老兒不是有意偷聽眾位說話,還望恕罪。”說著朝羅大綱拱了拱手。
羅大綱道:“老伯果真是高人,看我們神色便知其中端倪,在下佩服得緊。老伯幫我們大忙,卻說要恕罪,真真折煞羅某了,羅某感激還來不來呢,怎敢有絲毫責(zé)怪,莫說不小心聽見我們交談,老伯乃豪杰,縱然坐在一旁聽我們交談也沒什么。只是老伯有如此高強(qiáng)的武功,為何在此處開個小茶館呢?”
“小老兒年輕的時候是練過幾年武,但是多年沒練了,不中用了?!闭f完擺擺手,隨即彎下腰搬起一具尸體,扔到挖好的洞中,轉(zhuǎn)過身又要搬另一具。
羅大綱搶先過去,搬起另一具尸體,卻發(fā)現(xiàn)那尸體沒有外傷,身上骨頭也無一處斷裂,方才在茶館中也為聽到任何聲音。心道:這老伯當(dāng)真深藏不露,不免對老伯又生出一絲敬佩。他將扔到洞中,然后同那老伯一起,將這兩具尸體埋了,又蓋上些干土。
埋好尸體后,羅大綱又問道:“老伯竟能無聲無息之下殺死兩個官兵,且不造成傷痕,功力如此深厚,卻為何多年不練武功,豈不可惜?”
“武功有什么用,光有武功,誰都保護(hù)不了,我兒子兒媳沒了,我這腿也瘸了,只有孫女與我相依為命?!闭f完嘆了口氣。
那老伯雖沒說出其中故事,羅大綱心中卻也猜到了大概,想是那老伯一家曾遇到過強(qiáng)敵,兒子兒媳都死了,自己腿也因此瘸了,只留下孫女與他相依為命,想必老伯想過平靜的日子吧。想到此處,不免有些同情這老伯。同時又在想:既然多年沒練過武功,為何又要教他孫女武功?
那老伯望著羅大綱道:“你是不是想問既然我多年沒有練過武功,為何又教了蕓兒武功是不是?”
羅大綱心里所想,竟被那老伯看穿了,只得點點頭,說道:“老伯果然厲害,我想什么都瞞不過你?!?/p>
老伯捋了捋胡須,又看了看羅大綱,羅大綱當(dāng)即明白了,連忙說道:“老伯是怕自己百年之后,你那孫女無人照顧,怕她受人欺負(fù),故而教她武功以防身?!?/p>
老伯微笑著點點頭,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便要朝茶館內(nèi)走去,忽又轉(zhuǎn)身朝羅大綱說道:“小羅啊,”話沒說完頓了頓,又望了望羅大綱,接著說道:“這么叫你可以嗎?”
羅大綱道:“當(dāng)然可以,老伯想怎么叫都無妨?!?/p>
老伯道:“好,就叫你小羅,你不知,你持劍的手法跟我兒子很像,如果他不死,也和你一般大了,或者還長你幾歲……”說到此處,老伯突然停了下來,想是想起了傷心的往事。
羅大綱靜靜地聽著,也不搭話,任老伯繼續(xù)說下去。他知道,老伯常年未向人吐露過,今日說出,心中定然會舒坦許多。
良久,老伯繼續(xù)說道:“小羅,若不嫌棄,在此吃過晚飯再走如何?”
羅大綱本想再回到聚賢莊客棧之處,看看是否有其他發(fā)現(xiàn)。轉(zhuǎn)念一想,這破地方還能有什么,反正現(xiàn)下也無事,這老伯又因我想到死去的兒子,還留我吃飯,盛情難卻,不好拂了他的意,不如就在此吃過晚飯再走,于是便回過老伯道:“老伯盛情,不敢不從?!?/p>
老伯見羅大綱同意留下吃飯,很是高興,拉著羅大綱就往屋里走去。
席間,三人各坐一方,雖是粗茶淡飯,羅大綱卻感覺格外溫馨,想來已多年沒有如此安靜的吃飯了。老伯非常高興,不住地給羅大綱倒酒,羅大綱連連道謝,一一回敬。慢慢的二人都喝的醉醺醺的,喝醉的老伯不止一次地提到過他的兒子,每每提起,總是落下淚來。
由于昨夜奔波勞累,一夜未眠,今日又喝得大醉,羅大綱很快便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羅大綱向老伯辭行后便離開了。
羅大綱回到聚賢莊客棧之處,見到斷壁殘垣,心生愧疚,心道:人家好好的客棧,卻被我一把火燒沒了,教我好生過意不去。但想到那把火救了這么多英雄豪杰,確是非常值得,心中也絕不后悔。算了,不想了,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反正無事,就在廣州玩玩吧。
羅大綱伸手在懷中一摸,想看看還有多少銀兩,夠不夠這十幾日開銷。一摸便摸到了一塊硬鐵牌,拿出一看,原來是崔五給的那塊令牌。心道:這到底是什么令牌?崔兄說我用的到,想必一定是好東西,我先收著,待日后問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