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滸山的清晨,霧氣還沒散盡,帶著草木和露水的清新氣味。
許一一蹲在一塊大山石后面,手里捏著一塊才從食堂順出來的桂花米糕,小口小口吃得珍惜。她臉色比常人蒼白些,像是上好的白玉,透著一股易碎的精致感,但眼睛很亮,看著不遠(yuǎn)處空地上那個呼呼哈嘿、練得滿頭大汗的身影。
張楚嵐一套基本功打完,喘著氣叉腰休息,一扭頭就看見山石后面那一點偷瞄的視線。
“喂!許一一!你又躲那兒偷看!”張楚嵐嚷嚷起來,幾步跑過去,“我說,你要看就正大光明看嘛,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我有啥非分之想呢!”
許一一慢吞吞從石頭后面挪出來,咽下最后一口米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非分之想沒有,就是覺得你練功的樣子……挺下飯的?!?/p>
張楚嵐:“……” 這夸獎怎么聽著這么別扭?
“得,您老人家金口一開,準(zhǔn)沒好話?!睆埑狗瓊€白眼,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真的,你身體好點沒?昨天看你咳得厲害,寶兒姐差點把她那‘岡本牌創(chuàng)可貼’給你糊脖子上。”
許一一想象了一下那畫面,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多謝關(guān)心,也替我謝謝寶兒姐的好意。老毛病,曬曬太陽就好點?!彼ь^看了看開始刺眼的日頭,默默又往山石的陰影里縮了縮。
極陰之體,曬太陽是真能補(bǔ)充點微薄的陽氣,但曬多了又像冰塊遇火,表面暖了,內(nèi)里反而容易化開,更虛。這其中的分寸,她活了十五年,也沒完全拿捏好。
“你這體質(zhì)也是沒誰了,”張楚嵐撓撓頭,“誒,對了,王也道長剛才找你呢,說武當(dāng)山寄了點新茶過來,讓你去嘗嘗,補(bǔ)補(bǔ)……那啥氣?”
“是炁?!痹S一一糾正他,心里卻微微一暖。王也那家伙,看著懶散散的,其實心細(xì)。武當(dāng)?shù)牟瓒际翘N(yùn)養(yǎng)靈炁的好東西,對她確實有益。
“差不多差不多?!睆埑箶[擺手,“走吧,我練完了,陪你過去蹭杯茶喝。”
兩人一前一后往宿舍區(qū)走。路過一片林子時,忽然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嚩b忂燕サ捻憚?,還夾雜著馮寶寶沒什么起伏的聲音:“哦豁,跑咯?!?/p>
緊接著,一只肥碩的山雞撲棱著翅膀,驚慌失措地從灌木叢里沖出來,直奔許一一面門!
那速度極快,帶著一股野性的沖勁。
張楚嵐“哎喲”一聲,下意識想擋。
許一一卻反應(yīng)更快——或者說,是身體本能先于思考。她臉色霎時更白了一分,幾乎是觸電般往后疾退,同時右手并指如劍,看也不看就在身前急速劃動!
空氣中,一道淡金色的、結(jié)構(gòu)極其繁復(fù)玄奧的符咒瞬間凝成,線條流暢清晰,仿佛早已刻畫在那里,只是等她一指喚醒!
“嗡”的一聲輕響,靈符光芒微閃,形成一道無形的柔韌屏障。
那山雞一頭撞在屏障上,暈頭轉(zhuǎn)向地跌倒在地,被后面慢悠悠走出來的馮寶寶一把拎住了翅膀。
“欸?”張楚嵐眼睛瞪圓了,看看那迅速消散的金色光痕,又看看許一一還懸在半空、微微顫抖的手指,“不是……你這……憑空畫符???這么溜?!”
他只在羅天大醮決賽場上見過王也用類似的手段,但那需要踏方位、念口訣,準(zhǔn)備半天呢!許一一這簡直像是……像是隨手一劃拉!
許一一放下手,指尖有點涼。她吸了口氣,壓下因為驟然調(diào)動靈炁而泛起的細(xì)微咳嗽沖動,語氣平淡:“家學(xué)淵源,一點保命的小把戲而已,比不上你的陽五雷?!?/p>
“這能叫小把戲?!”張楚嵐咋舌,“你這要是小把戲,我那雷法不成滋水槍了?”
馮寶寶拎著山雞,看看張楚嵐,又看看許一一,歪頭:“一一,你這個,能變出烤爐不?省得生火了?!?/p>
許一一:“……寶兒姐,這個真不行?!弊兛緺t?她爹詭師許云淵知道了,怕是要從地底下爬出來清理門戶。
這時,一個慵懶的聲音從旁邊小路傳來:“喲,這兒挺熱鬧?。繌埑?,你又逗我們一一干嘛呢?”
王也揣著袖子,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眼底下兩團(tuán)睡眠不足的烏青依舊醒目,但眼神卻清亮,掃過許一一略顯蒼白的臉和還沒完全平復(fù)的呼吸,心里就有了數(shù)。
“王也道長!”張楚嵐立馬告狀,“你看見沒?她剛才‘唰’一下!就憑空畫了道符!嚇我一跳!”
王也走到許一一身邊,很自然地從袖子里摸出個小巧的保溫杯,塞到她手里:“溫的,武當(dāng)后山的蘊(yùn)靈茶,喝兩口緩緩?!比缓蟛判表埑?,“少見多怪,許家詭師一脈壓箱底的本事,是讓你開著眼界玩的?一一身體不好,別老一驚一乍地嚇唬她?!?/p>
許一一捧著溫?zé)岬谋?,暖意順著掌心慢慢往身體里滲。她低頭抿了一口茶,清雅的靈氣伴隨著茶香潤澤著有些干澀的經(jīng)脈,舒服得讓她輕輕嘆了口氣。
“謝謝?!彼÷晫ν跻舱f。
“客氣啥,”王也擺擺手,又對張楚嵐和馮寶寶說,“行了行了,一只雞也值得你們這么大動靜。走走走,喝茶去。張靈玉師弟那兒好像得了些上好的點心,我們?nèi)L嘗?!?/p>
張楚嵐一聽有點心,立刻把剛才的震驚拋到腦后:“真的?走走走!寶兒姐,快,雞先放下!”
馮寶寶猶豫了一下,看著肥嘟嘟的山雞,有點不舍,但還是聽話地松了手。那山雞一得自由,立刻連飛帶跑沒影兒了。
許一一看著眼前吵吵嚷嚷的同伴,捧著手里溫暖的茶杯,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極淡的血色。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小心地調(diào)整了一下站位,讓自己一半沐浴在陽光里,一半留在陰影下。
活著很難,但好像……也沒那么糟。
至少現(xiàn)在,有人記得給她帶一杯溫?zé)岬牟?,有人會為她咋咋呼呼,有人想用她的符咒變烤爐。
她微微彎起嘴角,跟上他們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