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鳥在清晨的霧里啁啾,森林的盡頭,是一間小屋。許是春天剛至的原因,樹枝上還覆著薄薄的一層殘雪。此時光是最自由的,它打算消融那雪跡,順便拜訪這無人的山嶺,蒙絡(luò)住,剛冒出青芽的山野。
不對,這里并非無人。還要藉慰一個孩子,要光芒撫平他眉頭。
停下勾勒山水的筆,站起來和風(fēng)來一支隨意的舞,碎發(fā)起伏搖曳,米白的嫩膚如同經(jīng)受了日色的洗浴,更加皙美,似乎指尖可以挽住一滴凈水,再經(jīng)過手背手臂,給身體送來沁潤的滋韻。小卜的膚色和遠方的湖泊一樣,或浮起清漪,或沉默安靜,是純天然的澄澈,同時捕捉了一個個不屬于喧囂的美麗。面對著林密葉稀的春嶺,他緘默地閉眼,對著初升而未高懸的暖陽,張開雙臂,風(fēng)尤凜冽而乍暖,感謝自然對藝術(shù)無私的贈予,擁抱春尚未豐滿的斑駁光影。
執(zhí)意和冬天決裂的孩子,總是第一個,繪畫下人間的潦草,又第一個,見到美好。
春意鬧珊,他踏上青苔蔓延鋪設(shè)的臺階,去到終途那存在于他畫中的,一筆墨點的樸素溫房。小卜推開門,把玩了吊在門檻上的黃綠鈴鐺,好像在昭告這間小屋,現(xiàn)在是新的一年,新的春天。花灑盛滿的水,冰冰涼涼,"這是一片花海的分量。"小卜天真地想。不過把庭前澆灌出繁花,確實是煞有介事——沒關(guān)系,小朋友的童心比春天更重,我們需要原諒。
再照照鏡子,新的衣服不慎被顏料染上一抹淺綠,就像白雪皚皚的荒原,奇跡地褪去了雪,碧黛的草,從中心蔓延。既然已是如此,或許再去沾點新鮮的泥土氣息,會更適合這種色彩搭配。那么,就不更衣了,小朋友不僅是天真,踐行天真的勇氣更是可貴。
從北往南,氣溫逐漸回暖,歸來的大雁落腳在此處;歲歲年年,重復(fù)著流轉(zhuǎn)。小卜哼著輕松的歌謠,忽然止住步伐,眼前的虬干上,安逸臥著一片青藍的蝴蝶,翩然如紙,羽翼猶如絲線織成的絨毛,激起占有蝴蝶的沖動。然而,假設(shè)了無數(shù)方法,也不知怎辦;小卜偏頭過去,與剛剛振翅的蝶撞個滿懷,再望向飛去的地方,嫣然是綠草茵茵,春花含苞。
于是小男孩也跟著奔跑,拖著笨重的水壺卻不顯匆忙。臉上不知道是陽光曬出的紅暈,還是因為和藍蝶邂逅撞面,泛起點點羞澀的粉嫩,像櫻花欲滿而未盛時,殷殷的嬌俏。這是一杯獨特的酒,烈度為零,但把他,迷得顛倒昏沉。
如果可以握住蝴蝶,算不算和春天,來了一場戀愛。而誰,又能揣測蝴蝶的心思?簡言之,究竟是誰為春天引路。
小卜又呼吸到了熏香,混合松木的味道,那是不屬于夏天的熱烈,是春天的那種,求而得卻不滿足,得而愈求之的依賴感,致人成癮的氣味。他在得失之間混淆了界限,于是沉迷,于是陶醉,以至方寸不穩(wěn),忘了時間;等細密的汗絲從鼻尖的毛孔析出,小卜輕拍小手,扶額拭臉,舒展一口輕氣,直起腰放眼,盡是他足跡踏過的花田,盡是細水沃灌了的青野。陽光灑落其間,蝴蝶披著金藍相稱的翅翼,上下飄浮,好像它生而是來到這里,與這里的一切融合為一體,交織成為生命。
視此,這已不是一種滿足了,小卜感覺,這是他的歸屬,是宿命般的任務(wù)。在四季之中,他只把自己托付給過春天,也只感受過春天。自然接納他為子,只賜予他愛的權(quán)利,而人世的恨,從不驚擾這里;讓剩下的夏秋冬作為沉默的時光,給小卜多一些,關(guān)于美好的靈感,等來到春天,再感受一年一度的愛樂。
“歡喜和悲嗔都是書上的文字,我更傾向于春天的安寧?!?/p>
小卜在日記里寫,這是第 n 個數(shù)不清的春天,卻是蝴蝶的第一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