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南市的年味濃得反常。
江星晚站在人行天橋上,望著下方涌動的人潮。距離袁罡宣布"末日時鐘"只剩七天,這座城卻仿佛進入了某種狂歡狀態(tài)——商鋪掛滿紅燈籠,街頭藝人表演噴火,連空氣都飄著糖炒栗子和烤紅薯的甜香。
"據(jù)說這是人類面對災(zāi)難的本能反應(yīng)。"
林七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今天難得穿了件深藍色羽絨服,襯得灰白眼睛像冬日的霧凇,手里還提著兩個印有"福"字的購物袋。這副打扮讓他看起來像個普通大學(xué)生,而非能與神明對抗的"熾天使"。
"安卿魚的理論?"江星晚接過一個購物袋,發(fā)現(xiàn)里面裝滿了春聯(lián)和紅包。
"袁教官的觀察筆記。"林七夜指向遠處電子屏上的倒計時——那是政府為春節(jié)設(shè)置的,"當(dāng)死亡成為必然,人們反而會抓緊時間享受生活。"
天橋下有對情侶正在自拍,女孩把兔耳朵發(fā)卡戴在男孩頭上,兩人笑作一團。江星晚的星軌突然微微發(fā)熱,她看到這對情侶三天后將在避難所相擁著被黑霧吞噬...連忙眨掉這個畫面。
"采購清單還差什么?"她強迫自己轉(zhuǎn)移注意力。
林七夜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瓜子、開心果、徐福記酥糖...姨媽特意叮囑要買帶金箔的那種。"停頓片刻,又補充道,"她說年夜飯要多準(zhǔn)備一人份。"
江星晚正數(shù)著零錢的手停在半空。自從母親失蹤后,她已經(jīng)十年沒吃過真正的年夜飯了。舅舅家的除夕永遠是一人一份速凍餃子,然后各自回房看春晚。
"替我謝謝阿姨。"她最終只說出這么一句。
超市里人滿為患。林七夜推著購物車在人群中靈活穿梭,江星晚則負責(zé)往車?yán)锶幽曦?。兩人配合默契得像對真正的兄妹,偶爾手指相碰也迅速分開,各自假裝對貨架上的商品產(chǎn)生濃厚興趣。
"要不要給紅纓買這個?"江星晚舉起一盒兔年限定款發(fā)繩,上面綴著小巧的胡蘿卜裝飾。
林七夜嘴角抽了抽:"她會用槍戳穿我的腦袋。"
最后他們還是買了那盒發(fā)繩,外加給安卿魚的天文臺歷、給沈青竹的戰(zhàn)術(shù)手套(雖然大概率會被嫌棄質(zhì)量)、給曹淵的...《黑王飼養(yǎng)指南》。
"這是什么?"林七夜從購物車底部抽出一本《嬰幼兒輔食大全》。
江星晚立刻漲紅了臉:"那是...給倪克斯的小熊買的!它總啃那本童話書..."
結(jié)賬時,收銀員看著他們采購的龐雜年貨,笑瞇瞇地問:"小兩口第一次自己過年?。?
林七夜僵在原地,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江星晚則手忙腳亂地掏錢,結(jié)果把趙空城的戰(zhàn)術(shù)匕首帶了出來。匕首當(dāng)啷一聲掉在收銀臺上,嚇得收銀員臉都白了。
"道、道具!"江星晚干笑著解釋,"我們是...話劇社的..."
走出超市時,暮色已經(jīng)籠罩城市。路燈次第亮起,為積雪鑲上金邊。林七夜突然轉(zhuǎn)向一條小巷:"跟我來。"
他們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面館前。褪色的招牌上寫著"老陳家牛肉面",玻璃上貼著泛黃的福字。
"這是..."
"我小時候常來的店。"林七夜推開門,鈴鐺發(fā)出清脆聲響,"老板是退伍軍人,面里總會多放兩片牛肉。"
面館里溫暖如春,四張木桌擦得锃亮。柜臺后坐著個獨臂老人,見到林七夜時眼睛一亮:"小七?長這么高了!"目光移到江星晚身上,頓時笑得意味深長,"還帶了女朋友?"
"隊友。"林七夜糾正道,卻也沒多做解釋,"兩碗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
熱湯上桌時,江星晚的眼鏡瞬間起霧。她摘下來擦拭,再戴上時發(fā)現(xiàn)林七夜正盯著她看。
"怎么了?"
"你眼睛...很漂亮。"林七夜說完就埋頭吃面,耳根紅得像是被熱湯燙的。
江星晚愣在原地。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夸她的眼睛——因為星軌能力,她從小就被同學(xué)叫做"妖怪",連舅舅家的人都避免與她長時間對視。
面條勁道,湯頭濃郁。吃到一半,林七夜突然問:"你母親...長什么樣?"
江星晚的筷子停在半空。她想起那張倪克斯抱著小女孩的照片,想起夜紗與星軌的奇妙共鳴,想起自己每次預(yù)言時眼角淚痣的灼熱感...太多謎團纏繞著她的身世,但現(xiàn)在,她只想記住母親最普通的模樣。
"她喜歡扎低馬尾,笑起來右臉有個酒窩。"江星晚輕聲說,"做實驗時會用發(fā)卡把劉海別起來,身上總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最拿手的是西紅柿雞蛋面,比這家店還好吃。"
林七夜安靜地聽完,從錢包里取出張照片推過來。照片上是穿白大褂的女性科研人員,正彎腰給一個小男孩檢查眼睛。雖然只有側(cè)臉,但那個酒窩清晰可見。
"十年前,迷霧事件現(xiàn)場。"林七夜的聲音很輕,"這是你母親,對吧?"
江星晚的手指微微發(fā)抖。照片背景中,年幼的自己正抱著泰迪熊坐在角落,而母親的白大褂上別著守夜人徽章...一切都串聯(lián)起來了。
"她也是守夜人..."
"不止。"林七夜收起照片,"袁教官說,她是'星塵計劃'的首席研究員。那個計劃的核心...就是你。"
面湯突然變得難以下咽。江星晚想起安卿魚說的"星軌是維度裂縫",想起倪克斯叫她"星辰的孩子",想起自己能與精神病院產(chǎn)生共鳴...所有線索都指向某個超出想象的真相。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
林七夜正要回答,兩人的通訊器同時響起。袁罡的機械音冷冰冰地宣布:"全體隊員立即返回基地。機械飛升部隊已就位,簡報一小時后開始。"
走出面館時,雪又開始下了。江星晚抬頭望著飄落的雪花,星軌不受控制地展開——她看到七天后滄南市被黑霧吞噬的景象,看到守夜人一個個倒下,看到林七夜在金光中逐漸透明...最后是她自己的身影如泡沫般消散在風(fēng)中。
"江星晚?"
林七夜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少年站在三步之外,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細小的水珠。在這個瞬間,他看起來如此鮮活而真實,與預(yù)言中那個即將神化的身影判若兩人。
"沒事。"江星晚擠出一個笑容,"只是在想...年夜飯要不要包餃子?"
回到基地已是深夜。機械飛升部隊的飛艇懸浮在停機坪上方,投下巨大的陰影。江星晚把年貨分發(fā)給隊友——紅纓果然一邊嫌棄兔耳朵發(fā)卡一邊立刻戴上,安卿魚對臺歷上的天文誤差提出三點修正意見,連沈青竹都默默收下了戰(zhàn)術(shù)手套。
只有百里胖胖沒來領(lǐng)取他的禮物——一盒號稱能防輻射的進口巧克力。自從貪婪之神事件后,他就被家族軟禁在祖宅"休養(yǎng)"。
"幫我轉(zhuǎn)交給他吧。"江星晚把巧克力交給紅纓,同時悄悄將一縷星軌能量注入包裝絲帶,"就說...是新年祝福。"
紅纓點點頭,突然湊近聞了聞:"你們?nèi)コ岳详惣业拿媪耍?她促狹地眨眨眼,"七夜居然還記得那家店,他十歲生日那天..."
"紅纓。"林七夜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手里拿著個保溫盒,"袁教官找你。"
支走紅纓后,他遞給江星晚保溫盒:"姨媽讓帶給你的。她說...年輕人熬夜容易餓。"
盒子里是還冒著熱氣的西紅柿雞蛋面。江星晚的視線突然模糊了——這味道與母親做的一模一樣。
"謝謝。"她小聲說,生怕一開口就會哭出來。
林七夜猶豫片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簡報結(jié)束后...我有話對你說。"
這句話讓江星晚心跳漏了半拍。但當(dāng)她看到林七夜眼底閃爍的金色光點時,突然明白了什么。星軌再次發(fā)熱,這次她看到的畫面更加清晰——林七夜站在廢墟中央,背后展開十二光翼,而自己正化作星塵飄散...
"好。"她微笑著答應(yīng),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簡報室的氣氛凝重如鐵。袁罡的機械義眼投影出末日時鐘的全息圖像——原本有十二格刻度的表盤,如今只剩最后七格正在緩慢流逝。
"阿撒托斯蘇醒提前了。"袁教官的聲音比往常更加沙啞,"根據(jù)計算,七天后滄南市將首當(dāng)其沖。機械飛升部隊帶來了'最終預(yù)案'。"
投影切換成一艘巨型太空站的藍圖,上面標(biāo)注著"方舟計劃"。
"這不是撤離方案。"袁罡環(huán)視眾人,"方舟是武器。當(dāng)阿撒托斯完全蘇醒時,它將攜帶所有核彈頭撞擊目標(biāo),利用爆炸能量暫時封印邪神。"
江星晚倒吸一口冷氣。這意味著...滄南市將被犧牲。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紅纓猛地站起來。
"理論上,如果有足夠強的能量源提前干擾阿撒托斯的蘇醒過程..."機械飛升部隊的指揮官——一個半張臉都是金屬構(gòu)造的女人冷冰冰地說,"比如完全覺醒的熾天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七夜身上。少年面無表情,但江星晚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不行。"袁罡斬釘截鐵地否決,"成功率不足10%,而且會徹底抹殺林七夜的人類意識。"
會議在壓抑中結(jié)束。眾人各自領(lǐng)了任務(wù)散去,只有江星晚被袁罡單獨留下。
"你的星軌能力進步很快。"教官遞給她一個金屬小盒,"這是你母親留下的研究筆記,也許對最終戰(zhàn)有幫助。"
盒子里是厚厚一疊手稿,首頁寫著《星塵與維度裂縫的量子糾纏現(xiàn)象》。江星晚隨手翻到某一頁,突然僵住了——那頁畫著個與她星軌圖案完全一致的設(shè)計圖,標(biāo)題是"人造錨點理論"。
"人造...錨點?"
"滄南市的時間循環(huán)不是自然現(xiàn)象。"袁罡的機械眼紅光閃爍,"是你母親為阻止阿撒托斯蘇醒而設(shè)置的保險裝置。而鑰匙...就是你的能力。"
江星晚如遭雷擊。所有線索終于串聯(lián)起來——為什么她能感知時間異常,為什么倪克斯稱她為"星辰的孩子",為什么精神病院會對她產(chǎn)生反應(yīng)...
"那我...到底是什么?"
袁罡沒有直接回答:"回宿舍休息吧。明天開始,你將接受機械飛升部隊的特訓(xùn)。"
宿舍走廊空無一人。江星晚抱著資料盒慢慢走著,腦海中回蕩著袁罡的最后警告:"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林七夜。如果他知道了真相..."
轉(zhuǎn)角處突然伸出一只手將她拉進陰影。江星晚本能地要發(fā)動星軌,卻聞到熟悉的松木氣息。
"七夜?你嚇?biāo)牢伊耍?
林七夜的表情在昏暗燈光下晦暗不明:"袁教官跟你說了什么?"
"就...特訓(xùn)安排..."江星晚下意識抱緊資料盒。
"看著我。"林七夜抬起她的下巴,"你知道我能分辨謊言。"
灰白色的眼睛近在咫尺,金色光點在其中緩緩流轉(zhuǎn)。江星晚突然感到一陣委屈——為什么偏偏是她背負這些秘密?為什么要在世界末日前遇見想要守護的人?為什么...
一滴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林七夜明顯慌了,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眼淚:"我不是要逼你...只是擔(dān)心..."
"我看到了未來。"江星晚哽咽著說,"看到滄南市毀滅,看到大家一個個倒下...看到你..."她說不下去了。
林七夜沉默片刻,突然將她拉入懷中。少年的心跳聲透過胸腔傳來,有力而溫暖。
"聽著,預(yù)言只是可能性之一。"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們改變過未來,記得嗎?小巷里的蛇妖,貪婪之神...每一次你都找到了新的可能性。"
江星晚抓緊了他的衣襟。她多想告訴他自己看到的全部真相,多想問問他知不知道"人造錨點"意味著什么...但最終只是輕輕點頭。
"對了,這個給你。"她退后一步,從頸間取下水晶吊墜,"新年禮物。"
吊墜里封著一縷星軌能量,在燈光下泛著微弱的藍光。林七夜小心地接過,戴在脖子上時,水晶正好落在鎖骨之間。
"我會一直戴著。"他認真承諾。
回到宿舍,江星晚鎖好門,立刻攤開母親的研究筆記。隨著閱讀深入,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筆記最后一頁夾著張照片——年輕的母親站在某種巨型裝置前,懷里抱著穿星空裙的小女孩。裝置中央懸浮著的...正是夜紗!
照片背面寫著:「給小星星:當(dāng)你足夠強大時,夜紗會帶你找到回家的路。記住,錨點的意義不在于固定時間,而在于創(chuàng)造新的可能性?!肋h愛你的媽媽」
江星晚的眼淚砸在照片上。她擦干淚水,從抽屜里取出信紙,開始給每個隊友寫信。寫給紅纓的塞進了發(fā)繩盒,寫給安卿魚的夾在天文書里,寫給沈青竹的...她猶豫片刻,疊成紙飛機從窗口放飛。
最后是給林七夜的信。她寫得很慢,每一筆都像在刻進靈魂。寫完時已是凌晨,星光透過窗戶灑在信紙上,為字跡鍍上銀邊。
「當(dāng)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jīng)化作星塵。不要難過,這只是回歸本源。請記住,在無數(shù)時間線中,與你相遇的這一條永遠是我最珍視的...」
信紙被小心折成星星形狀,塞入枕頭下方。江星晚走到窗前,望著遠處機械飛升部隊的飛艇。夜紗在手臂上輕輕浮動,如同母親溫柔的撫摸。
明天就是特訓(xùn)開始的日子。也是...末日時鐘的第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