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十二夜

“咳咳……”

　　壁爐燃起點(diǎn)點(diǎn)星火，擦亮了黑暗，照亮了桌旁的白色身影——

　　暗冬城的夜，很黑，很冷?；鸢褍黾t的手照的微微發(fā)亮，有了知覺。一道微啞的聲音響起——

　　“冷……”

　　“別抱怨了，你都睡多久了”

　　壁爐邊的人緩緩站起，輕輕放下茶杯，發(fā)出碰撞聲。光照在了他棱角分明的手掌線條，托著臉，把著手，抬起臉望著床上蜷成一坨的人。

　　嘖嘖

　　躺在床上，睡裙卷成蛆，被子耷拉著掉下床。而躺在床上的那個人一臉無辜，眉毛揚(yáng)起，眼睛瞇起，饒有興致打量起眼前那個小他三歲的“哥哥”

　　“哥?”

　　“把衣服穿好。”

　　床上的人終于懶洋洋的滾了下來，卻沒注意床下的被子，腳一踩，被子往一邊滑去，摔了個翻天。

　　“嗷嗷嗷嗷痛痛痛”

　　桌邊人倒是馬上跑過去，作勢要扶他

雙手碰到他臂的一瞬，卻不料，兩只手臂用力甩開了他。

“啪”

清脆有力

一陣沉默……

接著

嘴邊揚(yáng)起笑意，不懷好意的說道：

“艾末啊艾末，你就是不會照顧人，你沒注意我手還纏著繃帶嗎？剛才摔一下就夠疼了，你又來這一下，合著你是要我死在這兒啊？”

一個下馬威讓艾末愣住，好似主人與奴仆

“你……”

“快，扶我起來”

艾末并沒有說什么

這次按他說的，輕輕的，慢慢的，彎下腰，將手遞過去，要將他拉起來。

“砰”

沒反應(yīng)過來，兩個人僵持在原地。不知道為什么，伊貝諾頭上傳來暖意，溫?zé)岬囊后w滾落下來，流到眼邊，滑到眼角，像極了眼淚，只不過是褐色的眼淚。

紅茶的味道

嘖嘖

好可憐

伊貝諾（Eboyn）跪在地上，單薄的睡裙滑落一邊，露出大半個肩膀，瘦弱的身軀在夜里顯得弱不禁風(fēng)，此時又有幾滴“眼淚”滑落，配上可憐巴巴的眉眼，誰又忍心再去欺負(fù)他呢？

艾末（Amiyo）

他忍心

作為他名義上的哥哥，實際年齡比他小了2歲。他要以保護(hù)弟弟的理由，保護(hù)他至死，這是雷德爾告訴他的。

不過

保護(hù)至死，又沒說不能欺負(fù)他。

但伊貝諾也愿意被他欺負(fù)

兩個重組家庭的孩子在同一屋檐下，沒打起來算好了，井水不犯河水更是難求，還要去服從、去保護(hù)，簡直是異想天開。

伊貝諾小時候就喜歡粘著岐風(fēng)，他喜歡他，總是跑過去圍著他轉(zhuǎn)。艾末煩啊，想叫他滾，叫他去死，問他為什么要破壞自己的生活，但他能做什么呢？離異那年他才六歲，他什么都沒有了——母親死了、小狗沒了、自己的家也被燒毀了、那六歲該有的天真，被自己親手磨碎了

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在家人出門時把他們心愛的貓?zhí)呦麓?，回來被打一頓而已。

他想著自己就這樣了，就這樣活到死好了。

反正自己沒娘疼、沒爹愛，不過是個名義上的長子，家族中的“混血野種”在吸血而已。

到后來

發(fā)生了很多

有些事情他看清了，不計較了

而有些事情，他會把它們牢牢的鎖在心里，到鎖鏈破碎的那一天，再說吧。

　　人們總是想著明天，沒法去想意外，也不想去想

　　隨著打火機(jī)奏響第一聲調(diào)，歷史悠久的杰瑞茵家族關(guān)系總是錯綜復(fù)雜，有許多分支，但都有一個默認(rèn)必須做到的規(guī)則，不管你是誰，都必須遵守創(chuàng)始人阿哲佩恩斯定下的規(guī)則——

　　遵守紀(jì)律 信仰天主

　　行如罪惡 粉身碎骨

　　是個不約而同遵守的規(guī)則，也是不可違背的詛咒

　　所以杰瑞茵家族的人總是很團(tuán)結(jié)，一起禱告，一起做事，一起生活，安分守己，平平淡淡，不爭不搶。

　　至少開始是這樣的

　　后來，人漸漸多了起來，詛咒也隨之?dāng)U大，逐漸分散，有很多人不滿被規(guī)則束縛，也可能是覺得自己呆在這屈才了，或者想要自己認(rèn)為的自由，開始離開。

　　人越走越多，十人、二十人、五十人、兩百人……

　　在各個地方，都能看見一群金色頭發(fā)談吐優(yōu)雅的人，在教堂里禱告，或是在賭場里大笑。

　　他們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行為屬于“罪惡”，可能會遭受“天罰”。

　　但從始至終，賭場里全盤下注的手從未停過

　　教堂里合十的手掌也從未放下

　　即便艾末的父親殺了自己的母親，也不能獲得天主應(yīng)有的懲罰，那法律呢？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官大人呢？

　　都是杰瑞茵家族的杰作

　　一手遮天！

　　不過是殺個人而已

　　艾末想逃啊，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啊，無論自己去哪，即使地獄都比這兒好。

　　人總是這樣，說著人人平等，但當(dāng)有了一個可以讓自己全盤操縱的廢人出現(xiàn)，那所有的道德規(guī)范都是鬼話

　　畢竟誰會在意?

　　從小沉默寡言，便是啞巴

　　自己母親的出身低賤，那便是野種。

　　艾末從不想著明天，每次他被藤條抽打完躲在仆人間，都覺得自己活不到明天

　　他覺得天上的月亮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不會煩自己

　　不會鬧自己

　　會撒下月光撫慰自己的傷痕累累身體

　　會陪伴自己一輪一輪孤單苦澀的夜晚

　　又是一天，月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又暴虐毒辣的太陽。

　　直至他十三那一年的生日

　　家里沒有一個人記得，和以往一樣的生活，絲毫沒有一點(diǎn)過生日的喜慶。

　　早已習(xí)慣，但這一次生日，他想過的特別一點(diǎn)。沒有蛋糕，那就自己做；沒有朋友的禮物，那就自己送自己；沒有一次自由的人生，那就逃！

　　他決定就在自己的生日，不再讓自己有任何遺憾

　　僅僅只用一個晚上就計劃好了。

　　早晨七點(diǎn)：晨禱

　　這絕可不能出錯，必須裝的天衣無縫，和以前一樣的單純、無能。

“主啊，在這新的一天開始時，我們感謝你賜予我們生命、力量……”

父親一臉認(rèn)真，念著頌詞，如此真情流露好似對主真的忠誠一般，讓人忘記他喝酒時的微醺。

切

艾末在下面翻了個白眼

看父親如此認(rèn)真，真是覺得倒反天罡；繼母面無表情，搭配上兩邊耷拉的八字紋，好像剛剛吃了無比肥美的鰻魚

而伊貝諾，今天卻有點(diǎn)反常。

當(dāng)艾末裝作若無其事的瞥了他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直直的盯著自己

不懷好意

艾末趕緊把視線扭了回來，咳嗽了兩聲便又繼續(xù)跟讀起來。

“主啊，我們贊美你的偉大、智慧和慈愛。請幫助我們在這一天中活出你的旨意，以謙卑、慈愛和勇敢的心去面對生活中的挑戰(zhàn)……”

“阿們……”

今天契思?xì)W一家前來探望生病的祖母，他們的女主人麥豐姨媽還帶了一個矮矮的、胖胖的小侄子，和伊貝諾玩的很好。

落座之后，艾末借伸手拿果子的功夫瞟了一眼門扉，卻被一個華麗的扇子打到手背，吃痛縮了回來。

“做事要講究儀態(tài)，出去讓別人怎么看我們米萊爾氏?”自己的繼母又開始了，借著家族儀態(tài)說三道四。

邊說邊夸贊著那個侄子怎么怎么紳士，怎么怎么禮貌，麥豐姨媽也借著這個說起伊貝諾來

“對不起，母親，我會注意的”

旁邊的伊貝諾不可查的偷笑，抿了抿自己的嘴，桌底視線又轉(zhuǎn)回了桌上。

她們聊的熱火朝天時，艾末卻直接猛地站起來，把餐桌上的人都嚇了一跳“咳咳……我需要出去一下”指了指桌上見底的橙汁。

方才愣愣的父親嫌棄的擺了擺手，繼母和姨媽則大吃一驚的張大嘴巴，等艾末走出門外，便大笑起來，發(fā)出母雞般的咯咯聲……

“兩個臭女人……”岐風(fēng)啐了口唾沫。

他還沒那么熟悉這個新的“家”，以至于總是迷路。

也可能是自己只能在這棟樓里活動，很少出能出那座塔。

但還好，自己早已練成了“聽聲辯位”的絕技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到了躲過幾十個侍從后，找到了熟悉的走廊。

他很熟悉，這是他搬到這第一次摔跤的地方，為什么熟悉呢?

以前

走廊很長，窗戶上搭著蜘蛛網(wǎng)，還臟兮兮的，白色的墻上有著幾層灰。

父親在前面沉重的走，嘴里的煙斗飄出陣陣嗆鼻的白煙，搬著一箱箱繁重的行李。

他就在后面，拿著他的泰迪娃娃，長長的走廊只有他們兩個人。

那時微微下著雨，一排排窗外散發(fā)著雨聲。

長期吃粗面包和稀粥的后果就是營養(yǎng)不良，瘦瘦的像個玻璃人，沒有力氣長的還矮。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怎樣走都追不上父親，于是就試著跑，跑著跑著，快到父親旁邊是卻用力摔了一跤。

“砰”的一聲非常沉重，自己的膝蓋粘在地上。

那時父親低過頭，臉上那簇在一起的眉毛和拉起的眼睛似乎蓄著失望、憂愁和恨

恨

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沒用，恨自己的兒子憑什么低人一等，恨自己的妻子憑什么就該去死

恨

從此轉(zhuǎn)移到了和自己一樣軟弱艾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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