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蘿拉第16次偷看巖壁上的藤壺時鐘。

晨光正從珊瑚窗欞的縫隙里斜切進來，像一把碎鉆撒在少年沉睡的側(cè)臉上。

她蜷縮在海水池里數(shù)著氣泡，尾鰭無意識地拍打出《潮汐協(xié)奏曲》的節(jié)拍——這是人魚族禁止對人類哼唱的禁曲。

"你的睫毛沾著彩虹。"她對著波光喃喃自語。

邊伯賢翻身時軍裝外套滑落半截，露出鎖骨處泛著青光的月牙痕。

奧蘿拉立刻潛入水中，鱗片擦過池底硌得生疼。

昨夜給這個人類喂珍珠牡蠣時，自己的耳鰭不小心劃破了他的皮膚，此刻兩個傷口竟在同步閃爍。

"這是共生印記。"祖母的警告突然在腦海炸響，"除非..."

嘩啦水聲打斷了回憶。

邊伯賢撐起身時，軍用水壺磕在鐘乳石上發(fā)出清脆聲響。

奧蘿拉慌忙將臉埋進漂浮的海藻里，卻忘了藏起隨情緒變色的鱗片——此刻她整條魚尾都泛著晚霞般的淺粉。

"需要幫忙嗎？"人類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奧蘿拉尾鰭掃起的水珠凝在半空。

透過晃動的虹彩，她看見少年襯衫領(lǐng)口滑出的銀鏈——掛著枚被海水泡褪色的銅哨，像人類固執(zhí)跳動的心臟般令人惱火地可愛。

奧蘿拉猛地轉(zhuǎn)身，發(fā)梢掃過的水面驚起一圈虹彩。

邊伯賢正舉著用儀表盤齒輪改造的鑷子，夾起她鱗片間卡著的熒光海草。

他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線條讓奧蘿拉想起躍出海面的逆戟鯨。

"我們?nèi)唆~不需要..."逞強的話被噎在喉間，少年指尖的溫度透過鱗片傳來時，她突然理解了為何人類要發(fā)明"顫栗"這個詞。

在潮水第三次漫過洞窟口的月亮貝時，奧蘿拉決定教他識字。

"這是'星砂'，這是'潮涌'。"她用尾鰭拍打巖壁，磷粉簌簌落下組成閃著微光的文字。

邊伯賢的鋼筆在航海日志上沙沙作響，把珊瑚文拓印成扭曲的波浪線。

當(dāng)人類遞來自制的貝殼翻譯器時，奧蘿拉正對著"奧蘿拉"三個方塊字發(fā)呆。

邊伯賢用魚線將十二枚海螺串成轉(zhuǎn)盤，每片螺紋都刻著對應(yīng)的兩種文字。

"試試看。"他轉(zhuǎn)動最大的赤月螺，奧蘿拉突然意識到這是第一個觸碰自己褪鱗的人類。

那些曾被族人視作神圣的銀色碎片，此刻在他手中不過是串叮咚作響的玩具。

這種褻瀆本該令她憤怒，可尾鰭泛起的桃色漣漪背叛了真實心緒。

齒間咬著半截銅絲的模樣像極了修補漁網(wǎng)的水手。

奧蘿拉按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在對方掌紋里寫下"笨蛋"。

貝殼串叮叮當(dāng)當(dāng)轉(zhuǎn)出珊瑚文的瞬間，邊伯賢突然握住她沾著墨汁的手指："那這個呢？"

他畫出的符號讓奧蘿拉險些打翻珍珠墨水——那是兩個相連的月牙，正泛著和他們傷口同樣的青光。

日落時分，奧蘿拉帶他去了沉船墓地。

百年古船在海底舒展成鋼鐵森林，鯖魚群穿梭在彩繪玻璃窗間，將圣經(jīng)故事染成流動的油畫。

邊伯賢的呼吸在銅質(zhì)頭盔里凝成白霧，隔著潛水鏡也能看見他發(fā)亮的眼睛。

"小心電鰻！"奧蘿拉拽著他躲開船艏像，魚尾掃過銹蝕的船鐘發(fā)出沉悶嗡鳴。

他們停駐在圖書室的穹頂下，月光正透過舷窗將《航海星圖》鋪成銀毯。

邊伯賢突然解開纏在手腕的防水袋，露出保存完好的牛皮筆記本。

奧蘿拉看著他臨摹塞壬雕像的裙擺，筆尖在"人魚骨骼結(jié)構(gòu)"的素描旁停頓良久。

"你們真的沒有..."人類比劃著腰腹的位置，耳尖在幽藍海水里紅得驚人。

奧蘿拉卷起海葵當(dāng)枕頭，故意讓尾鰭拂過他緊繃的小腿："想知道的話，拿東西來換呀。"

尾鰭拂過他小腿的剎那，海水中漾開的氣泡暴露了她紊亂的呼吸。

那支被討要的鋼筆分明別在耳后發(fā)燙，卻像扎進了從未有人觸碰的逆鱗。

當(dāng)邊伯賢鄭重地將金屬筆夾別在她耳后時，奧蘿拉突然意識到，這是兩百年來第一個觸碰她逆鱗的生物。

月圓之夜來得猝不及防。

奧蘿拉在漲潮聲中驚醒，發(fā)現(xiàn)指尖已經(jīng)褪去蹼膜。

邊伯賢蜷縮在珊瑚吊床里，掌心的貝殼羅盤還閃著未完成的微光——那是用她的褪鱗和夜光沙制成的指南針。

"為什么哭？"人類沙啞的嗓音突然響起。

奧蘿拉這才察覺臉頰的濕潤，人魚的淚珠正化作珍珠滾落床沿。

她慌亂地想潛入水中，卻被月光釘在原地。

完整的人形在此刻成了甜蜜的刑具，絲綢般的長發(fā)裹住兩人時，她聞到了邊伯賢身上混合著海鹽與松香的氣息。

"要聽人魚的秘密嗎？"她將額頭貼上對方心口，讓心跳聲淹沒未盡的話語。

當(dāng)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揉成海浪的形狀時，奧蘿拉終于明白祖母沒說完的后半句：

除非愛上人類，月痕才會同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