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惟也篇下:(潮濕撫我半生,溫情仍掛于心。)
屋外梨樹沾了些雪,光禿枝丫倒也不顯難看。
他最后也僅能輕輕撫過樹干。
雪很大,幾乎鋪滿他的衣間,卻又不冷,仿佛白色的寒英,僅是時間的流失,僅是溢出的 不必要的 難堪的矯情……一年到頭,他的分外悲觀,他自嘲說是矯情。
而那梨樹,本是他與愛人共同種下的。上頭卻再不會載著什么巧笑美好了。
亓惟也看那樹良久,最后突然意識到,他被剝奪的是什么了,是一片靈魂。
一片靈魂,足以讓他半生潮濕。
不綿的雪……
如果再失去一片靈魂……
他便死了,他也可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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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佑我們的孩子?!彼麑鏄湔f。
“保佑我的孩子。”他跪下對全真——這打敗瘟神的神明說。
10銀礫之年11月20日,亓源仍然活著。于是,亓惟也 便仍然活著。
后來一日,他恍忽覺得,他的愛人曾來過,借著這梨樹,悄悄來了一次,或是永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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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府里有很多樹,老爺夫人種的,少爺種的,下人們種的,有梨樹、桃樹、青杉……
所以,樹也會佑人的。
應(yīng)當(dāng)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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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幾年還有什么大事呢?亓惟也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他常常坐著,或處理些府內(nèi)外大小事情,或就干坐著,什么都不想,又好似什么都想了。
亓源長大了。所以,他可以走了。
他可以解脫了,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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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人嘆了一聲……然而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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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惟也的死毫無意外又太過蒼促。
亓家換了下一任家主——亓清,也是他的侄女。那是一個極有能力的孩子,他信,他們信,亓清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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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亓源大病后,亓府的梨樹便不開了。它好似耗盡了所有生機。
亓惟也什么都沒說。自那天后,他愈發(fā)沉默寡言。他信了,那樹是燕綏的化身。然而,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在生命的彌留之際,那是個春天,他看到,梨樹開花了,圣潔的花。
他笑了,他什么都沒說,因為已經(jīng)說不出口。
他哭了,他什么都沒說,因為他看到了,看到了一雙手,心愛之人抱住了他,哽咽了句:“惟也,你來得太快了,這不該的……”
抬頭,還是記憶中的樣貌,他答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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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惟也總覺得自己前半生太過耀眼,因此必須忍受后半生的分離痛苦,他不甘。
可是如今,他乏了,他沒力氣怨誰了。而幸好的是,他的那片靈魂 回來了。
他并不畏懼死亡,因為那有他的家人。
始終有人在路的前方等他追上來,回眸看他,牽過他手,噓寒問暖。世界盡頭有什么?亓惟也想,那有他的血親,他的至愛。
他的靈魂終于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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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記憶走馬著。
他與燕綏用了十五年認(rèn)識,用了五年相愛,可結(jié)果注定逃不過分離。可笑的,命運似乎太過刻意,非要他忍受苦難。于是,他的后半生是潮濕的,閉眼,也能聞到發(fā)霉的味道蔓延。
如果他在十七之時選擇不當(dāng)家主,而是外出闖蕩江湖,那么結(jié)局是不是不一樣了?
他不知道,也沒人會知道。
似乎仍然是潮濕的,仍然是冷的。記憶走著,他突然想到了亓源。那時尚小的孩童喊著“父親!”
亓惟也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痛苦,他似乎太自私了些,那是他的獨子,他又怎么忍心的?!怎么忍心拋下他的?!
亓惟也最后走得也并不安祥,他想再見一眼他的孩子,然而無法…… 兩篇題目加在一起為“枯木逢春敗向榮,醉人消酒散無蓬?!?,意為枯敗的樹木在春天的時候欣欣向榮,而醉酒的人醒了酒 方知樹敗轉(zhuǎn)榮是假的。此刻仍然是冬天,酒醒了也就沒有蓬盛的生機了。
亓惟也的一生是可悲的、潮濕的,但不難見出命運的無常、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