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東方夢回已來,拜師的事就可定下,哪想東方并不收徒。
“我教不了你?!彼f的是教不了,不是不能教。
亓源不明白,似乎在聽到那句話后,渾身血液倒流,自腰間凝上層冰,再附上麻木??墒撬⑽幢硎疽蓡?,只輕點頭。
他幼時被傳言命數(shù)不詳,童年伙伴也少,自小卻不缺寶物,想要的,父親會給他,亓家會為他尋來。如今,離鄉(xiāng)去。才知仙人不在乎亓家背景,而出了亓家,沒人在乎他,他什么也不是。
東方夢回在篝火的余燼中起身,衣袖掃過焦黑的木炭,火星像被驚擾的螢蟲般四散。他盯著亓源腰間玉佩良久,忽然開口:“亓公子,你可知‘執(zhí)念’二字,最是誅心?”
亓源指尖一顫,玉佩的蟠螭紋路幾乎嵌進(jìn)皮肉。海風(fēng)裹著未盡的話掠過耳畔——“明日卯時,竹林東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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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未散時,亓源已在竹林守候。露水浸透袍角,他數(shù)著竹節(jié)上斑駁的淚痕——那是仙竹百年一落的靈淚。東方夢回踩著第七滴墜落的露珠現(xiàn)身,手中降龍劍幻作三尺青鋒。
“看好了?!眲馓羝饸堨F,三千竹葉如驚鴻振翅。玄奧軌跡在空中織成血色咒文,每一筆皆似故人眉眼。亓源突然捂住心口——那幻境中的梨樹竟在劍意中綻放,花瓣簌簌落滿記憶的溝壑。
仙童搖頭嘆惋。
東方收勢時,竹海已禿了半邊。“此乃《溯光訣》,可窺光陰逆旅?!彼麑Ρ罐D(zhuǎn)遞給長風(fēng),“你既為夢淵行者,當(dāng)知往事如繭?!?/p>
長風(fēng)接劍的手在抖:“仙人,我……”他又望向一旁亓源。
興許是因“夢淵行者”的緣故,東方授長風(fēng)武藝。
江淼說,長風(fēng)無仙緣,受不起仙法,有仙人親授武藝,指點一二,已是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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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有急事,不能久待仙島。江淼要送他回去。
亓源也道:“你也送我回去罷?!奔炔豢砂輲煟矝]有理由在這兒。
江淼倚著缺了角的海風(fēng)卷著咸澀的潮氣灌入衣襟,亓源望著青竹遠(yuǎn)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腰間玉佩。玉佩邊緣有道細(xì)小的裂痕,是十歲生辰那日父親親手系上時,被他賭氣摔在石階上留下的。此刻裂痕硌著指腹,像扎進(jìn)血肉的倒刺——原來有些傷口結(jié)痂多年,撕開時仍會滲出新血。
"當(dāng)真要走?"江淼問亓源,青龍棍在沙地上劃出凌亂的旋渦。潮水漫過他的云紋靴,將最后一筆未成形的"留"字吞入泡沫。
亓源彎腰拾起被浪打濕的袖劍。這是臨行前亓清贈的,劍鞘鑲著亓府梨花的紋樣,此刻卻沾滿海藻的腥氣。"東方仙長說我的道不在海上。"他拭劍的動作忽然頓住,劍身映出江淼驟然晦暗的眉眼,"就像這劍——"指尖輕彈,顫音驚起歇腳的海鷗,"離了名人,終究是塊無名死鐵。"
江淼的瞳孔猛地收縮。十五年前那個雪夜,也曾有人握著青龍棍這樣對他說:"世人皆言仙道難尋,可你的仙道,我看見了。"
"加錢?"江淼突然笑出聲,笑聲撞碎在礁石間,"把你亓家老宅的花全折來做酒錢,也抵不過青龍出海掀翻的浪。"他甩棍指向霧靄深處,夜明珠在暮色中泛起詭譎的青光,"蓬萊的霧瘴專吞癡人夢,你這般——算了,你在島上再留一會兒,明日我回來,再給你想法子,大不了去玉勝城尋……"
話音戛然而止。亓源不知何時貼近,睫毛幾乎掃過他頸側(cè)舊疤。少年眼中跳動著落寞:"我只是亓源,并不是其他人。而江大俠,透過我又在看誰呢?"
沒有光,沒有聲。
潮聲驟然死寂。青龍棍上的龍鱗片片倒豎,卻在觸及亓源掌心血痕時倏然溫順。江淼觸電般抽回手,衣下擺掠過沙地上半干的"留"字,墨跡暈開成猙獰的爪痕。他沉默著離開:“你再等等,一切會好起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