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阿奇的警帽邊緣滴落,在他眼前形成一道模糊的水簾。他緊貼著潮濕的磚墻,手中的配槍冰涼而沉重。耳機里傳來同事的匯報:"目標已進入倉庫,重復,目標已進入倉庫。"
阿奇深吸一口氣,潮濕的空氣夾雜著鐵銹和腐朽木材的氣味灌入肺部。他輕輕按下通訊鍵:"各單位注意,行動代號'歸途',三分鐘后突入。記住,首要目標毛毛極度危險,不要給他任何反應時間。"
"歸途"——這個代號是阿奇親自選的。十年前,他和毛毛還在這座城市的另一端,擠在孤兒院那張吱呀作響的雙層床上,分享同一包偷來的薯片。毛毛總是把大片的留給他。"你長身體呢,阿奇。"毛毛會這樣說,盡管他們同年。
"阿隊,你還好嗎?"身旁的新人警察小林擔憂地看著他。
阿奇眨了眨眼,甩掉睫毛上的雨水:"專注任務。"
倉庫內昏暗的燈光透過破損的窗戶投射在積水上,形成扭曲的光影。阿奇數著秒表,三分鐘像三年一樣漫長。他想起最后一次見到毛毛的場景——不是在犯罪檔案的照片里,而是在小雨的生日派對上。那時毛毛剛"做生意"發(fā)了財,送給小雨一條昂貴的項鏈。阿奇當時就應該察覺的,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哪來這么多錢?
"行動!"
爆破聲撕裂雨夜,阿奇隨著特警隊沖入倉庫。混亂中,他看見毛毛站在集裝箱上,那張與他記憶里重疊又陌生的臉在強光下顯得蒼白。毛毛沒有驚慌,反而露出一個阿奇熟悉的笑容——那種"我們又闖禍了"的笑容。
"好久不見,兄弟。"毛毛的聲音穿過嘈雜,清晰得像是貼在耳邊說的。
"放下武器!"阿奇舉槍瞄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他注意到毛毛右手藏在身后,左手做了個他們小時候約定的手勢——拇指和食指圈成心形,其他三指伸直。那是"我騙你的"的意思。
下一秒,倉庫后方傳來爆炸聲,濃煙瞬間充滿空間。阿奇在混亂中聽見毛毛的最后一句話:"告訴小雨,項鏈是真貨。"
三個月后,法醫(yī)辦公室里,阿奇盯著解剖臺上的尸體。不是毛毛的,是上周港口發(fā)現的那具——喉嚨被精準割開,手法干凈利落,像毛毛十六歲在餐廳打工時切牛排的方式。
"又是他干的?"陳法醫(yī)遞過報告。
阿奇沒回答。他知道毛毛在給他留信息,就像小時候在孤兒院玩的尋寶游戲。但這次游戲的賭注不再是偷來的糖果,而是人命。
回到家,小雨正在整理嬰兒房。懷孕五個月的肚子已經很明顯,她彎腰有些困難。阿奇接過她手中的玩具熊,注意到她脖子上依然戴著那條項鏈。
"你知道這是什么材質的嗎?"阿奇輕聲問。
小雨摸著吊墜:"毛毛說是月光石,在黑暗里會發(fā)光。"她頓了頓,"你們還沒找到他嗎?"
阿奇搖頭,想起證物室里那袋從港口尸體口袋發(fā)現的白色粉末。純度極高的海洛因,足夠毀掉幾百個家庭。而據線人說,這只是毛毛生意的冰山一角。
夜深時,阿奇獨自站在陽臺。手機震動,一條未知號碼發(fā)來的短信:"還記得我們十歲那年埋下的時間膠囊嗎?明天日落,老地方見。就我們兩個?!狣"
阿奇握緊手機。那個時間膠囊埋在孤兒院后山的橡樹下,里面有兩人的"夢想清單"——阿奇想當警察,毛毛想變得"超級有錢"。他們都實現了,以最糟糕的方式。
次日黃昏,阿奇獨自驅車前往早已廢棄的孤兒院。他沒有報備這次會面,只在抽屜里留了一封信。山路上,童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毛毛背著他走過這條泥路,在他發(fā)燒時;毛毛為他打架,在他被大孩子欺負時;毛毛偷藥,在他哮喘發(fā)作時。
橡樹比記憶中更高大了。樹下的土有新翻動的痕跡。阿奇蹲下身,挖出那個生銹的餅干盒。打開后,除了發(fā)黃的紙條,還有一把鑰匙和一張照片——小雨在孕檢中心門口的照片,日期是昨天。
阿奇的后頸汗毛豎起。他猛地轉身,正好看見毛毛從樹后走出來,黑色風衣在夕陽下像展開的翅膀。
"你監(jiān)視我家人?"阿奇的手移向腰間的槍。
毛毛攤開雙手,展示自己沒有武器:"保護,不是監(jiān)視。"他走近,阿奇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薄荷煙味,混合著陌生的高級古龍水氣息,"你知道我現在的處境,阿奇。馬爺的人,警方的人,都在找我。"
"因為你殺了馬爺的三個手下?"
"因為他們想殺我。"毛毛的笑容消失了,"老頭子覺得我太'心軟',不適合接管他的'生意'。"他做了個引號手勢,"他不懂,我只是用更聰明的方式做事。"
阿奇注意到毛毛右手不自然的姿勢:"你受傷了。"
"槍傷。沒打中要害。"毛毛輕描淡寫地說,仿佛在討論天氣,"我需要你的幫助,阿奇。"
"自首。這是我唯一能幫你的。"
毛毛搖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U盤:"這里面有馬爺所有交易記錄,賬戶信息,保護傘名單。足夠你扳倒整個集團。"他遞過來,"作為交換,我需要72小時消失時間。"
阿奇沒有接:"為什么現在才拿出來?那些因毒品而死的人呢?那些破碎的家庭呢?"
"因為我他媽終于有機會擺脫這一切了!"毛毛突然提高音量,眼中閃過一絲阿奇從未見過的痛苦,"你以為我喜歡這樣?看著你結婚,馬上要有孩子,而我連用真名生活都做不到!"
風掠過樹梢,落葉在兩人之間盤旋。阿奇想起他們十四歲那年,毛毛第一次被領養(yǎng)。那家人看起來體面極了,開著轎車來接他。三天后,毛毛鼻青臉腫地翻墻回到孤兒院。"他們想要的是個仆人,不是兒子。"那天晚上,毛毛蜷縮在床上小聲說。阿奇擠上去抱住他,兩人像幼獸一樣依偎著取暖。
"72小時后,你會自首?"阿奇最終問道。
毛毛點頭,重新露出那種讓阿奇無法拒絕的笑容:"我保證。最后一次騙你。"
阿奇接過U盤,同時迅速抓住毛毛的手腕:"這是追蹤器。72小時,多一秒我都會親自抓你。"
毛毛看著手腕上那個像手表一樣的裝置,苦笑:"你還是這么不信任我。"
"彼此彼此。"阿奇松開手,"現在告訴我,為什么選昨天跟蹤小雨?"
毛毛的表情變了:"我沒派人跟蹤她。"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意識到什么。阿奇掏出手機,發(fā)現沒有信號。毛毛立刻從后腰掏出一把手槍:"我們得離開,現在!"
槍聲幾乎與他的話音同時響起。子彈擦過阿奇耳邊,打在樹干上。五名持槍男子從樹林中包圍過來。
"馬爺的人!"毛毛推著阿奇躲到樹后,"分開跑,老地方匯合!"
"不行!他們——"
"保護小雨!"毛毛打斷他,眼中是阿奇熟悉的決絕,"記住,項鏈會發(fā)光!"
說完,毛毛朝相反方向沖去,邊跑邊開槍吸引火力。阿奇咬牙轉身,借著樹林掩護向山下狂奔。背后槍聲不斷,每一次回響都像打在他的心臟上。
當阿奇氣喘吁吁地趕到停車處時,發(fā)現車前窗已經被砸碎,雨刷下壓著一張紙條:"用U盤換你妻子。日落前,廢棄化工廠。一個人來?!R爺"
阿奇的手顫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紙條。他掏出手機,信號恢復了,立刻撥打小雨的電話。無人接聽。再打回家,依然無人接聽。
夕陽如血,將阿奇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站在廢棄化工廠銹跡斑斑的大門前,U盤在口袋里像塊烙鐵。理智告訴他應該呼叫支援,但小雨和未出世孩子的臉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緒。
"毛毛,如果你能聽見..."阿奇對著追蹤器輕聲說,然后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鐵門。
昏暗的廠房內,小雨被綁在中央的椅子上,嘴巴被膠帶封住??匆姲⑵妫齽×覔u頭,眼中滿是驚恐。阿奇剛要上前,三個持槍男子從陰影中走出。
"阿sir果然守時。"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二樓平臺傳來。馬爺——這個城市最臭名昭著的毒梟,拄著象牙拐杖緩緩現身,"東西帶來了嗎?"
阿奇掏出U盤:"放了她。"
馬爺大笑:"急什么?我們得先驗貨。"他示意手下拿來筆記本電腦。
就在此時,一聲槍響,拿著電腦的男子應聲倒地。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馬爺的兩個手下接連倒下?;靵y中,阿奇沖向小雨,同時看見毛毛從通風管道滑下,手中雙槍噴吐火舌。
"帶她走!"毛毛邊開槍邊喊,同時扔給阿奇一把車鑰匙,"后門有車!"
阿奇割斷小雨的繩索,摟著她向側門移動。突然,馬爺的拐杖中射出一道火光,毛毛悶哼一聲,右肩綻開血花。
"毛毛!"阿奇本能地想沖過去,卻被小雨拉住。
"警察馬上到!"毛毛靠著柱子還擊,"走?。?
阿奇咬牙抱起小雨,沖向側門。身后槍聲如爆豆,突然一聲巨大的爆炸震動了整個廠房。熱浪將阿奇推倒在地,他用身體護住小雨,回頭看見火光已經吞噬了大半個空間。
"毛毛還在里面!"阿奇將小雨安置在安全處,"躲在這里,別出聲!"
他逆著濃煙沖回火場,灼熱的空氣灼燒著肺部。在倒塌的橫梁下,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毛毛和馬爺。馬爺的胸口插著一根鋼筋,已經沒了呼吸。毛毛的腹部被尖銳物刺穿,鮮血浸透了黑色風衣。
"堅持??!救護車馬上到!"阿奇脫下外套壓住毛毛的傷口,觸目驚心的溫熱液體立刻滲透了布料。
毛毛虛弱地搖頭:"這次...真的...騙不了你了..."他咳出一口血,"項鏈...里面有...追蹤器...馬爺裝的...我昨晚...才查到..."
阿奇這才明白毛毛最后那句話的含義。他緊握毛毛的手:"別說話,保存體力!"
"聽我說完..."毛毛的呼吸越來越弱,"U盤...密碼...你的警號...加我生日...資料...都在里面..."他的瞳孔開始擴散,"對不起...兄弟...沒能...參加你的...婚禮..."
警笛聲由遠及近。毛毛用盡最后的力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臟兮兮的玩具警徽——那是阿奇十歲時用錫紙做的,送給毛毛當"護身符"。
"下輩子..."毛毛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換你...當哥哥..."
當急救人員將毛毛抬上救護車時,阿奇握著他逐漸冰冷的手,想起他們十二歲那年的冬夜。孤兒院停電,兩人裹著同一條毯子,毛毛把大部分毯子讓給他,說自己"不怕冷"。第二天毛毛就發(fā)了高燒,阿奇偷了醫(yī)務室的藥,被罰站一整天。
"他走了。"醫(yī)生沉重的聲音將阿奇拉回現實。
雨又下了起來,沖刷著阿奇臉上的血跡和淚水。小雨抱著他顫抖的身體,月光石項鏈在他們之間微微發(fā)光,像那個永遠停留在十六歲的夏天里,兩個男孩在屋頂分享的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