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梨花烙（2013年秋）

觀音橋步行街的桂花香里混著麻辣燙的熱氣，江望舒數著地磚裂縫背《梨花頌》的唱詞。第四十九塊裂成閃電形狀的瓷磚處，母親終于松開她汗?jié)竦氖中?，把綴著流蘇的戲服往她單薄肩頭又裹緊半寸。

"最后那個臥魚動作要壓到三點鐘方向。"老師蘸著礦泉水抹平她翹起的碎發(fā)，塑料發(fā)簪上的水鉆在正午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落在街對面巨幅廣告牌少年們的笑臉上。那是江望舒第一次看見"時代峰峻"四個鎏金大字，在TF家族宣傳照下方泛著冷冽的光。

鼓點驟起時，冰糖葫蘆小販的吆喝成了天然和聲。江望舒踩著川劇鑼鼓的節(jié)奏旋身，水袖甩開時驚起幾只灰鴿子。繡鞋踏過潮濕的梧桐落葉，她忽然聽見戲服內襯撕裂的輕響——那是弟弟昨晚偷吃芝麻糖時蹭破的補丁。

"海島冰輪初轉騰——"

當唱到"見玉兔"的拖腔時，冰糖葫蘆的竹簽突然扎進腳底。江望舒踉蹌半步，看見血珠滲進繡著銀線云紋的鞋面，恍惚間想起上周摔碎的存錢罐，那些攢了兩年的一元硬幣滾進床底時，母親在門外壓抑的抽泣。

掌聲卻在此時轟然炸響。穿藏青色西裝的男人撥開圍觀人群，皮鞋尖沾著辣椒油的紅漬，鏡片后的目光像解剖刀般精準。"小朋友，你在少年宮學戲多久了？"他遞來的名片被油酥香浸透，江望舒認出這正是對面廣告牌上那個燙金lo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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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國際大廈18樓的穿堂風裹挾著泡椒鳳爪的氣味，江望舒攥著免學費的練習生合同，數著電梯樓層閃爍的紅光。母親的高跟鞋聲在空曠走廊敲出回響，像她昨夜在陽臺來回踱步的節(jié)奏。

"?！?

電梯門將開未開之際，清亮的少年音破空而來。江望舒看見安全通道的熒光綠標識下蜷著個人影，藍白校服皺巴巴堆在腰間，塑料餐盒里的小面還冒著熱氣。少年左手舉著單詞本，右手筷子隨哼唱的旋律打著拍子，紅油順著《情深深雨濛濛》的過門滴落在英語作業(yè)本上。

"D大調音階不是這么練的。"話出口時江望舒自己都嚇了一跳，戲服廣袖還沾著觀音橋的桂花碎瓣。少年嗆得咳嗽起來，虎牙磕在筷子尖發(fā)出清脆聲響，眼尾淚痣隨笑意輕顫："你也會聲樂？"

五分鐘后，江望舒的指尖按在他隨呼吸起伏的肋骨下方。"橫膈膜發(fā)力，不是脖子。"她模仿聲樂老師教過的示范動作，卻被他校服上殘留的樟腦丸氣息攪得鼻腔發(fā)癢。少年喉結滾動的頻率逐漸與通風管道的嗡鳴同頻，唱到"車如流水馬如龍"時，走廊盡頭的聲控燈突然大亮。

"我叫王俊凱。"他掏出手帕擦辣椒油漬，布料邊緣繡著褪色的音符圖案，"你剛才那段京劇...能再唱一次嗎？"

*

更衣室的霉味被84消毒水沖得很淡，江望舒對著裂縫的鏡子壓腿。王俊凱從門外探進腦袋時，她正用口紅在鏡面標注編舞走位，艷麗的紅痕像落在雪地的梅花瓣。

"吃不吃小糍粑？"他變魔術似的從書包夾層掏出油紙包，"解放碑那家老字號，涼了也好吃。"糯米香混著黃豆粉的氣息在狹小空間彌散，江望舒聽見他校牌鏈子晃動的輕響，2013級幾個數字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微光。

隔壁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王俊凱猛然起身，后腦勺磕在儲物柜角，卻仍不忘把最后半塊糍粑塞進她掌心："是千璽在練側空翻！"他跑出去時帶起的風掀動她擱在長椅上的合同，乙方簽名處"江望舒"三個字洇開了汗?jié)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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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紅千廝門大橋時，江望舒在消防通道找到蜷縮的身影。王俊凱的校服襯衫卷到肘部，小臂上醫(yī)用膠布貼著的留置針頭還滲著血珠，腳邊散落著被撕碎的月考成績單。

"聲樂老師說我沒有星相。"他扯著喉嚨模仿成年人的煙嗓，笑著笑著突然嗆出淚花，"可明明上周錄制的demo里，制作人夸我音色像浸過嘉陵江的月光。"

江望舒蹲下身，將口袋里捂化的巧克力掰成兩半。錫紙剝落聲混著他腸胃饑餓的鳴響，在安全出口指示燈詭異的綠光里格外清晰。"你知道為什么京劇演員要勒頭嗎？"她將發(fā)間快要散落的塑料珠花簪緊，"把眉梢吊起來的時候，多疼都不能哭。"

王俊凱突然抓住她手腕，指尖溫度灼人："你教我吊嗓子，我教你跳urban。"消防通道的聲控燈應聲而亮，照見墻面上密密麻麻的刻度線，最高處用紅筆標注著"2015.8.6"，像道隱秘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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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堂訓練課結束的深夜，江望舒在更衣室發(fā)現塞滿創(chuàng)可貼的牛皮信封。王俊凱的字跡張牙舞爪地趴在便簽紙上："下次跳breaking記得戴護膝"，句尾畫著齜牙笑的卡通虎牙。她把信封壓在裝戲服的樟木箱底，聽見窗外飄來長江渡輪的汽笛，混著隔壁練習室未關嚴的音響里《Heart》的旋律。

母親來接她時，霓虹燈牌正好亮起"時代峰峻"的輪廓。江望舒回頭望見18樓某扇亮燈的窗戶，隱約有個人影對著玻璃練習鞠躬姿勢，月光在那人發(fā)頂鍍了圈毛茸茸的光暈，像戲臺上薛湘靈鬢邊將墜未墜的珍珠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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