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墨色悄然浸透了紫禁城的宮墻。萬籟俱寂中,宋曲蓮猛地從夢魘中驚醒,冷汗早已浸濕了身下的衾枕。剎那間,六世輪回的記憶如洶涌潮水般紛至沓來,每一世都深陷情殤,帝王的冷漠恰似終年不化的寒霜,層層覆在她的心尖,歲歲年年,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雕花窗欞外,冷月高懸中天,將清冷的光輝毫無保留地傾灑在她那憔悴不堪的面龐上,清晰地映出眼眸深處無盡的落寞與不甘。她的眼神空洞而又迷離,仿佛還未從那痛苦的夢境中完全掙脫出來,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的夜色,思緒飄遠。
翌日清晨,恰逢京城一年一度最為盛大熱鬧的廟會。整座皇宮內的氣氛都隨之舒緩了幾分,妃嬪們終于獲得許可,能夠走出這困住她們的四方宮墻,去沾染些許人間的煙火氣息。
宋曲蓮在丫鬟的伺候下緩緩起身,立于銅鏡之前,眼神略顯空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她那纖細的指尖輕輕拂過一件件華美的衣裳,動作輕柔卻又帶著幾分猶豫,許久之后,終是從中挑選出了一襲淡粉色的羅裙。裙身上精心繡著并蒂蓮花的圖案,針腳細密,栩栩如生,恰似她那顆玲瓏剔透的心,純凈而又執(zhí)著,從未被這深宮的污濁所沾染。
待精心挽起發(fā)髻,斜插一支素凈的玉簪,再略施粉黛之后,她便帶著貼身丫鬟,神色平靜卻又難掩內心的期待,悄然混入了出宮的隊伍之中。
甫一踏入廟會,便是人潮如織,喧囂鼎沸的熱鬧景象。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歡快爽朗的歡笑聲,以及孩童們天真無邪的嬉鬧聲相互交織,聲聲入耳,共同譜寫出一曲繁華熱鬧的市井樂章。街邊的攤位密密麻麻地羅列著,五彩斑斕的香囊散發(fā)著迷人的香氣,精巧細致的木雕展示著匠人的精湛技藝,晶瑩剔透的糖人兒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各類商品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這眼前的熱鬧繁華卻絲毫無法吸引宋曲蓮的目光。她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急切與執(zhí)著,不停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處搜尋,終于,在不遠處的人群里,她尋到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皇帝身著一襲玄色的便服,身姿筆挺而又英挺,在一眾侍衛(wèi)的嚴密簇擁下,正悠然閑步于廟會之中。此刻,他正饒有興致地觀看著街邊藝人的雜耍表演,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滿是對這市井熱鬧的新奇與享受。
宋曲蓮見此,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慌亂的心跳平復下來,而后款步向前,在距離皇帝幾步之遙的地方微微屈膝行禮,聲音輕柔卻又難掩微微的顫抖,輕聲喚道:“陛下?!蹦且宦暫魡纠?,藏著她積攢了許久的期許與渴望。
皇帝聞聲轉過頭來,目光緩緩落在她的身上,眼中的驚訝只是一閃而過,旋即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禮貌性的微笑,語氣平淡地說道:“曲蓮,你也來了?!蹦钦Z氣,就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尋常路人,沒有絲毫的特別與在意。
宋曲蓮心中猛地一痛,仿佛被一把銳利的匕首狠狠刺中,但她依舊強顏歡笑,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蓮步輕移,與皇帝并肩而行。一路上,她絞盡腦汁,憶起兒時在民間聽聞的那些奇聞趣事,又指著攤位上的新奇玩意兒,興致勃勃地講述著它們的來歷與典故,試圖引起皇帝的興趣,可皇帝卻只是偶爾輕輕點頭示意,用簡短而又敷衍的言語回應著她,眼神也總是很快就飄向別處。
不知不覺間,兩人行至一處花燈攤前。攤位上擺滿了各式各樣、造型精美的花燈,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曳,散發(fā)著柔和而又溫暖的光芒。其中一盞蓮花花燈瞬間吸引了宋曲蓮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拿起那盞花燈,眼眸中閃爍著點點微光,聲音里帶著幾分溫柔與期許,柔聲道:“陛下,您瞧這花燈,潔白素凈,溫潤似玉,恰似臣妾對您的一片深情,歷經(jīng)幾世輪回,熾熱如初,從未改變?!?/p>
皇帝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花燈,嘴角微微上揚,敷衍地說道:“確是不錯?!笨赡茄凵?,卻早已心不在焉地飄向了別處,在他的眼中,這盞承載著宋曲蓮幾世深情的花燈,不過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凡俗物件,激不起他內心絲毫的波瀾。
就在這時,一位身著鵝黃色衣衫的女子笑語盈盈地朝著皇帝走來。她容貌清麗動人,氣質溫婉大方,舉手投足間盡顯優(yōu)雅從容。女子款步走到皇帝面前,先是盈盈行了一禮,而后便自然而然地與皇帝攀談起來?;实鄣哪樕纤查g綻放出宋曲蓮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二人相談甚歡,氣氛融洽,仿若這世間唯有彼此的存在,周圍的一切都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
宋曲蓮默默地佇立在一旁,周身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緊緊包裹,將她與眼前的熱鬧歡樂徹底隔絕開來。周圍依舊是人聲鼎沸、熱鬧喧囂,可這一切卻都與她毫無關系。此刻,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仿若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痛意從心底深處蔓延至全身,眼眶也漸漸濕潤,酸澀之感涌上心頭。
夜幕緩緩降臨,廟會的人群開始逐漸散去,熱鬧的喧囂聲也漸漸沉寂下來。宋曲蓮與皇帝一同踏上了返程回宮的路。一路上,兩人皆是默默無言,唯有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色里單調地回蕩,愈發(fā)襯出這氣氛的壓抑與冷清。
回宮之后,宋曲蓮望著皇帝漸行漸遠的背影,終是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肆意滑落。那淚水里,飽含著她幾世的深情、無盡的委屈與深深的絕望。
她獨自一人緩緩回到寢宮,靜靜地坐在窗前,目光空洞地望向那高懸于天際的明月。月光如水,灑落在她的身上,卻驅不散她滿心的苦澀與迷茫。六世輪回,她在每一世都毫無保留地傾盡了自己所有的深情,可帝王的心卻恰似一座堅不可摧的巍峨城堡,無論她如何努力,如何掙扎,都始終難以靠近分毫。
深宮里一片寂靜,唯有偶爾傳來的風聲,似在低低訴說著她的哀傷。宋曲蓮的愛,就如同那生長在偏僻角落、無人問津的蓮花,只能獨自綻放,又獨自凋零,無人在意,無人憐惜。她心里明白,等待自己的或許又是漫長一世的孤寂與清冷,可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份愛,卻如同荒野中頑強生長的勁草,即便無數(shù)次被無情踐踏,被風雨摧殘,卻依舊倔強地存活,哪怕這份愛從一開始便注定了沒有結局,她也始終難以割舍,只能在這孤獨的深宮里,守著這份無望的愛,度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