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時節(jié),凌府后院的青石板上覆著一層薄冰,在晨光下泛著冷冽的寒意。
凌云諾跪于廊下,脊背筆直如松,不曾有絲毫彎曲。然而,他的袖中,指尖卻深深掐入掌心,似要借此緩解心中翻涌的痛楚。
他已跪足三個時辰,膝頭早失知覺,唯有腰間被皮鞭抽裂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鮮血悄然滲透月白色中衣,將那素凈之色染成斑駁的紅跡,觸目驚心。
“主子,您用些粥吧。”小書童阿青捧著青瓷碗蹲在他身側,眼眶通紅。
凌云諾剛要搖頭,忽聽得檐角銅鈴響動,抬眼便見司徒陌披著墨色大氅立在月洞門前,腰間玉佩隨步伐輕晃,正是半年前他親手所刻的“陌上花開”。
“滾。”司徒陌冷聲斥退阿青,靴底碾過滿地碎瓊亂玉,在凌云諾面前站定。少年將軍的眉峰如刀,俯視著階下人的目光卻似結了冰:
“凌相爺昨夜在獄中吞金自盡,你可知罪?”
凌云諾垂在膝頭的雙手猛然收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父親的死訊如同驚雷般劈下,將他心底最后一絲僥幸擊得粉碎。
彼時,他正為司徒陌縫制冬衣,銀針失控地刺入指腹,一滴鮮紅的血珠洇濕了繡了一半的飛虎紋——那是司徒陌即將披上、奔赴漠北戰(zhàn)場的戰(zhàn)袍。
此刻,他仰起臉望著心上人,眼中淚光閃爍卻倔強未落,喉間泛起苦澀,聲音微顫:“陌哥哥……我父從未參與過貪墨軍餉之事,你信我,好不好?”
“證據(jù)確鑿!”司徒陌突然伸手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四目相對時,凌云諾看見對方眼中翻涌的痛與怒:“十五道軍報石沉大海,三萬將士凍死雪原!你父親批紅時可曾想過他們的妻兒?”他指尖驟然發(fā)力,凌云諾蒼白的臉上立刻泛起紅痕:“還是說,你們凌家早就與北狄暗通款曲?”
喉間腥甜翻涌,凌云諾卻笑了。
這抹笑落在司徒陌眼中,卻成了不知悔改的挑釁。少年將軍猛然甩袖轉身,聲音冷得像是從冰窟里撈出來的:“即日起,你便在這寒梅閣思過。沒有本將軍的命令,半步不許踏出院門?!?/p>
雪粒子突然落下來,打在凌云諾單薄的衣肩上。他望著司徒陌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元宵夜。那時他剛隨父親入京,在朱雀街的燈籠海里迷了路,是身著月白錦袍的司徒陌牽住他的手,用溫熱的掌心捂住他凍紅的指尖:
“小諾別怕,我?guī)慊丶?。?/p>
如今掌心的溫度早已消散,唯有腰間的傷口在風雪中抽痛。凌云諾慢慢蜷起身子,額角抵在冰涼的石板上。
他知道司徒陌不信他——自半月前刑部在凌府地窖發(fā)現(xiàn)北狄的狼首金印,這世間便再無一人信他。
可他不能說,不能告訴眼前人,那枚金印是他昨夜冒死從刺客手中搶下,又故意留在地窖引賊上鉤。
更不能說,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血書里,用朱砂畫著的,正是司徒陌軍中的帥印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