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漏將雨聲割得支離破碎。裴珩盯著案頭那盞人皮燈籠，鮫人淚在燈油里浮沉，映得師爺扭曲的面容忽明忽暗。刀鋒上的孔雀石粉簌簌而落，在《金剛經(jīng)》封面鋪出星斗軌跡。

"九曜噬月需借北斗七穴。"師爺?shù)牡都鈩澾^裴珩咽喉，"大人可知自己正站在天樞位？"他突然掀開衣襟，心口處赫然紋著雙頭蛇吞月圖。蛇眼用的正是陳平尸身上提取的靛藍石黛。

裴珩袖中的殘玉突然灼燙。三年前灞橋結(jié)案那夜，溺亡歌伎的紫玉鐲也是這樣發(fā)燙——當(dāng)時他以為那是血脈賁張的錯覺，此刻才驚覺玉中嵌著薄如蟬翼的隕星鐵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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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彎刀撞上殘玉的剎那，迸出幽藍火花。裴珩順勢滾向書案，燈油潑灑在師爺袍角，鮫人淚遇熱蒸騰起濃霧。霧中浮現(xiàn)出大慈恩寺地宮的密特拉神像，六臂揮舞間，每只手掌都托著顆滴血的人頭。

"你可知這些是誰？"幻象里的師爺化作三頭六臂，"是貞觀廿年督辦漕銀的九位御史！"他突然扯開胸口的蛇紋，皮下竟嵌著塊刻滿人名的金箔，"他們的骨灰...都在這尊接引菩薩像里！"

裴珩以殘玉劃破掌心，血珠墜地的疼痛刺破幻境。師爺已撞破西窗遁入雨幕，窗欞上粘著片帶血的優(yōu)曇花瓣。他追至院中時，正見對方躍上屋脊，靛藍斗篷在閃電中展開如冥府幡旗。

暴雨沖刷著裴珩的視線。他循著瓦片上的石黛粉末追到漕運碼頭，卻見師爺立在沉船桅桿頂端，手中舉著個青銅渾天儀。十二辰位嵌著的菩提子突然開始轉(zhuǎn)動，投射在波濤上的星圖竟與暗河輿圖完全重合。

"這才是真正的九曜噬月！"師爺狂笑著扳動渾天儀，碼頭地面突然塌陷。裴珩墜入暗河的剎那，看見無數(shù)刻著梵文的金錠從頭頂傾瀉而下，每塊金箔都在水中剝落，露出里頭漆黑的隕星鍛。

暗流裹著裴珩撞向石壁。他抓住凸起的佛像手指，發(fā)現(xiàn)整條水道兩側(cè)竟雕滿接引菩薩。只是這些菩薩的面容都帶著黥印，掌心托著的不是蓮花，而是殘缺的官印。

"裴大人。"幽暗中傳來阿史那的聲音。裴珩轉(zhuǎn)頭望去，已死的胡姬竟完好無損地立在浮棺上，腕間菩提子泛著磷光，"你想知道紫玉鐲里藏著什么嗎？"她突然扯斷佛珠，十八顆珠子在水底拼成北斗七星，缺失的天權(quán)位正漂著那半枚睚眥官印。

裴珩游向官印時，水流突然變得湍急。所有菩薩像齊齊轉(zhuǎn)頭，眼窩里射出淬毒的銅箭。他閃身躲進浮棺，棺內(nèi)赫然躺著陳平之子，尸身手中緊握的緬州紫玉鐲里，封著片帶血的《胡旋舞》殘卷。

"如露亦如電..."裴珩念出殘卷上的讖語，棺蓋突然閉合。黑暗中響起機括轉(zhuǎn)動聲，再睜眼時已置身妙音閣密室，四壁畫滿九曜噬月圖騰。中央的青銅鼎里煮著優(yōu)曇花，混在蒸汽里的孔雀石粉正滲入他每個毛孔。

幻象如潮水涌來。他看見二十年前的中元夜，陳平將摻了骨灰的金箔涂上菩薩像；看見李崇文在暴雨夜寫下彈劾奏折，窗外閃過師爺陰鷙的臉；最后是阿史那吞下描金箋的瞬間，紙頁間飄落的金粉拼出"裴"字...

五更天的梆子聲刺破幻覺。裴珩驚醒時正躺在義莊停尸臺上，心口壓著塊雙頭蛇紋鎮(zhèn)尸鐵。他掙扎著起身，發(fā)現(xiàn)所有尸體腕間都系著靛藍絲絳——包括三日前病逝的揚州知府周延禮。

寅時的雨像千萬條銀魚撲向人間。裴珩剖開周延禮的衣襟，知府蒼白的胸口爬滿蛛網(wǎng)狀金線——正是大慈恩寺"鏤金書"的手法。指尖觸到金線凸起處，竟拼出"貞觀廿二年敕造"的陰文。

"原來你才是接引菩薩。"裴珩對著尸體冷笑，突然用殘玉劃開金線。皮下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混著孔雀石粉的靛藍黏液。黏液遇空氣即燃，青焰中浮現(xiàn)出周延禮與龜茲使節(jié)密談的幻影：案頭擺著的，正是裴珩苦尋的九枚睚眥官印。

火舌舔上房梁時，停尸臺下的暗門轟然洞開。裴珩跌入甬道，后背撞上冰涼的石碑。碑文記載著咸通三年盂蘭盆盛典，落款處蓋著周延禮的私章——朱砂印泥里摻著鮫人淚，在黑暗里泛出幽藍磷光。

甬道盡頭傳來琵琶聲。裴珩握緊殘玉走近，見阿史那端坐在骷髏堆成的蓮臺上，眼尾朱砂痣已蔓延成曼珠沙華紋樣。"大人可知優(yōu)曇婆羅開在黃泉第幾重？"她撥動染血的琴弦，每根弦上都穿著顆菩提子，"就像您袖中的玉，總以為貼著心口便能守住秘密。"

裴珩突然感到胸口灼痛。殘玉自發(fā)間透出紅光，映出阿史那身后壁畫：二十年前的龜茲宮廷，陳平跪獻隕星鍛，而他身側(cè)捧著金箔的侍女，眉眼與裴珩母親有七分相似。

"你以為自己為何能活過灞橋柳案？"阿史那指尖彈出串詭譎的音符，裴珩太陽穴突突跳動。幻象如潮水涌來——三年前溺亡的歌伎突然睜開眼，被魚群啃噬的唇間吐出帶血的緬州紫玉碎片，那上面刻著裴氏祖徽。

劇痛讓裴珩跪倒在地。殘玉應(yīng)聲碎裂，露出內(nèi)藏的隕星鐵片，其上蝕刻的星圖與渾天儀投影完全重合。他猛然醒悟：這玉根本是開啟暗河水閘的鑰匙，而鎖眼正在自己心口。

"九曜噬月最后一噬，需至親血脈為祭。"師爺?shù)年幱皬陌⑹纺巧砗蟾‖F(xiàn)，手中雙頭蛇杖的眼珠正是缺失的睚眥官印，"裴大人不妨猜猜，令尊當(dāng)年督辦漕銀時，為何獨活？"

暴雨聲突然穿透石壁。裴珩扯開衣襟，將隕星鐵片按進心口傷疤。血肉與金屬融合的剎那，暗河水道所有菩薩像齊誦《往生咒》，裴珩眼中流出的血淚在空中凝成北斗陣圖。

"原來我才是天樞。"他迎著雙頭蛇杖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星軌節(jié)點。杖尖刺入胸膛時，隕星鐵與蛇眼官印共振，整條暗河開始崩塌。師爺?shù)拿婢咴谡鹗幹兴榱?，露出與裴珩相似的眉眼——二十年前裴父私放的死囚，竟是自己的孿生兄弟。

阿史那在狂笑中化作飛灰，她的琵琶裂成十二塊龜甲，每片都刻著"如露亦如電"。裴珩抓住最后一塊龜甲時，暗河水裹著無數(shù)金箔將他沖上岸。晨曦刺破烏云的那一刻，他看見大慈恩寺轟然倒塌，接引菩薩的金身外殼剝落，露出里頭漆黑的隕星鍛佛骨。

辰時的陽光灼燒著裴珩的眼瞼。他躺在漕河灘涂上，手中緊握著半枚紫玉鐲。鐲身映出周延禮的虛影，正將最后一塊隕星鐵按進幼帝冠冕："九曜噬月已成，該讓真龍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