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月紀(jì)》**
寅時的露水凝在窗欞上時,賈亭西就醒了。枕邊空蕩蕩的,只余一縷混著槐花蜜的雪松香。他伸手摸到床頭掛著的青綠綢帶,末端系著個檀木小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七顆孔雀石紐扣,正是這些年被石平云故意扯壞的那些。
晨霧還未散盡,賈亭西赤腳踩過回廊,發(fā)現(xiàn)每根廊柱都纏著暗紋蕾絲。去年中元節(jié)放河燈用的紅繩,此刻正串著風(fēng)干的藍莓,在風(fēng)里叮咚作響。轉(zhuǎn)角處的供案上擺著碗豬血糕,糖霜灑成歪歪扭扭的"卍"字——是石平云六歲時第一次學(xué)寫的吉祥符。
廚房傳來瓷器碰撞的脆響。賈亭西倚門望去,石平云正踮腳夠櫥頂?shù)拿娣鄞?,睡袍腰帶松垮地系著,露出后腰那處他昨晚留下的齒痕。灶臺上銅鍋里的水已經(jīng)沸了三遍,案板上的面團卻還粘著碎蛋殼。
"壽星不準(zhǔn)看!"石平云慌忙用身子擋住慘不忍睹的操作臺,面粉沾在睫毛上像落霜。賈亭西捻起他衣領(lǐng)間的槐花瓣,發(fā)現(xiàn)少年連褻衣都反穿著——正是十四歲那年,他發(fā)燒說胡話非要這么穿的款式。
日頭爬上飛檐時,賈亭西被按在祠堂的太師椅里。石平云捧著碗粗細不均的長壽面,湯底飄著焦黑的蔥花。"母親留下的食譜..."少年耳尖通紅,將唯一完整的荷包蛋撥到他面前,"我試了七次才沒燒穿鍋底。"
面湯咸得發(fā)苦,賈亭西卻在碗底撈到顆孔雀石袖扣。石平云突然伸手抹掉他唇邊油漬,指尖殘留著廚房里蹭到的雄黃酒:"像不像那年端午?您偷喝我的藥酒,醉得在祖宗牌位前畫蝴蝶。"
午后暴雨驟至,石平云卻拽著他往祠堂后院跑。合歡樹下新搭了茅草亭,四周掛滿青綠綢緞扎的流蘇。賈亭西在蒲團上摸到熟悉的紋路——是他們兒時偷偷埋下的那塊鴛鴦硯,如今被磨成了棋盤。
"當(dāng)年說好要補的結(jié)拜禮。"石平云突然跪在雨打濕的草墊上,捧出個鎏金匣子。里面躺著張泛黃的宣紙,邊緣還有焦痕——是十七歲那年被賈父燒毀的"婚書",不知何時被少年拼湊修復(fù)。朱砂寫就的"永結(jié)同心"旁邊,新添了行歪歪扭扭的小楷:"石平云與賈亭西,今生來世都作數(shù)。"
暮色染紅窗紙時,老槐樹下擺開了席面。石平云從懷里掏出本藍皮冊子,每一頁都貼著干枯的槐花,旁邊是七年間寫給他的未寄出的信。賈亭西解開隨身玉佩的銀鏈,墜子不知何時被換成孔雀石雕的并蒂蓮——用的是當(dāng)年他們初遇時,他給少年擦淚的那方手帕上繡的紋樣。
月華滿庭時,石平云變戲法似的捧出個槐木簪。簪頭雕著交頸的鴛鴦,眼睛用藍莓汁染得發(fā)亮。"祠堂后新埋了壇酒。"他湊近為賈亭西綰發(fā),呼吸間帶著偷喝的蜜釀香氣,"等明年今日,我們挖出來喝交杯酒。"
子時的更漏滴答作響。石平云忽然將什么塞進賈亭西枕下——是把纏著暗紋蕾絲的銀鑰匙。"標(biāo)本室新添了第七十六號藏品。"少年咬著他耳垂呢喃,"是某個壽星昨晚弄丟的褻衣帶子..."
槐花簌簌落在窗臺上。賈亭西在朦朧中數(shù)著更聲,掌心貼著石平云后頸的蝴蝶紋身。那里新添了道極淺的牙印,是他今晨在祠堂后院,趁著少年低頭系紅繩時偷偷烙下的生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