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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浸透窗欞時,秋盡的腕骨在江猶掌中寸寸發(fā)涼。
案頭紅燭爆開燈花,銅漏滴答聲里,檐角懸著的鎏金鈴突然發(fā)出刺耳鳴響。江猶的手指無意識攥緊懷中人素白的中衣,聽見秋盡輕咳著笑起來:"你勒得我喘不過氣了。"
"別說話。"江猶將臉埋進他頸間,蒼梧山巔的沉水香混著血腥氣縈繞鼻端。窗外驟雨擊打殘荷,他想起三年前初遇那日,秋盡執(zhí)筆立在畫舫舷窗邊,宣紙被江風吹得簌簌作響,一尾紅鯉堪堪躍出水面。
那時他懷抱九霄環(huán)佩琴踏水而來,青衫被暮春細雨洇成黛色。秋盡腕間銀鈴輕晃,筆尖朱砂滴落畫中蓮蕊,抬眸時眼底碎金流轉:"公子可愿為這幅《并蒂圖》奏一曲?"
此刻燭火搖曳,秋盡忽然掙扎著坐直身子。他伸手去夠案頭青玉酒盞,廣袖滑落露出腕上猙獰血線——那是秋家世代相傳的詛咒,蜿蜒如蛇的紅痕自指尖攀至心口,每到月圓之夜便灼如烙鐵。
"阿猶..."秋盡指尖撫上琴師緊繃的脊背,袖中掉出半枚羊脂玉佩,"你還留著這個?"
玉佩落地時發(fā)出清脆裂響,江猶渾身劇震。那是三年前他們在竹塢避雨時摔碎的定情信物,此刻斷口處滲出血珠,在青磚地上蜿蜒成并蒂蓮紋。
更漏聲倏然停滯。
秋盡忽然劇烈嗆咳,指縫間溢出的鮮血染紅衣襟。江猶抖著手去擦,卻見懷中人眼角朱砂痣泛起妖異紅光——那是血咒發(fā)作的征兆。三年來他遍訪名醫(yī),在終南山巔跪了七天七夜求來續(xù)命丹,終究敵不過秋家男子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天命。
"你早就知道..."江猶喉嚨里泛起鐵銹味。他想起去年深秋在藏書閣翻到的殘卷,泛黃紙頁上畫著佩戴同樣玉佩的古人,落款竟是永嘉三年。
秋盡喘息著笑起來,染血的指尖描摹他眉骨:"百年前...你抱著我兄長尸身跳下蒼梧崖時...也是這般神情..."
窗外驚雷炸響,江猶瞳孔驟縮。破碎的記憶如潮水倒灌,百年前的雨夜在眼前重疊:青衫琴師跪在血泊中,懷中少年心口插著半截斷劍。祠堂里族長舉著火把嘶吼:"秋家男兒與男子私通,當受血咒之刑!"
"原來我們..."江猶的淚砸在秋盡逐漸透明的臉頰上。懷中人身軀開始消散,化作萬千流螢繞著古琴盤旋。最后一縷魂魄即將消散時,他聽見秋盡貼在他耳畔呢喃:"來世...在紅蓮開遍的渡口...等我..."
子夜鐘聲穿透雨幕,案頭并蒂蓮頃刻凋零。江猶怔怔望著掌心半枚玉佩,突然發(fā)瘋般撥動琴弦。七根冰弦次第崩斷,最后一根琴弦割破指尖時,他恍惚看見百年前……
——##接受不了的可以退了(*^3^)##
蒼梧山巔的雪終年不化。
江猶抱著斷弦的古琴,在懸崖邊坐了七天七夜。寒風割裂他的臉頰,他卻感覺不到痛。指尖的血早已凝固,與琴身上的北斗七星紋融為一體。
"公子,該用膳了。"小廝捧著食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三丈開外。自那日秋盡消散后,江猶便不許任何人近身。他整日抱著那架斷弦的琴,在懸崖邊一遍遍描摹秋盡留下的最后一幅畫。
畫中是并蒂蓮開滿的渡口,一葉扁舟泊在岸邊。秋盡曾說,那是他們初遇的地方。江猶的手指撫過畫中蓮蕊,忽然發(fā)現墨色深處藏著幾行小字:
"血咒難解,唯以琴心破之。九霄環(huán)佩,七弦盡斷,可開輪回之門。然施術者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江猶的瞳孔猛地收縮。他想起那日七根琴弦次第崩斷時,秋盡消散前最后的微笑。原來他早就知道...
"來人!"江猶猛地站起身,古琴重重摔在地上,"去把秋家的族譜找來!還有...去請終南山的玄機道長!"
小廝連滾帶爬地下山去了。江猶望著崖下翻涌的云海,忽然想起百年前的雨夜。那時他抱著秋盡的兄長跳下懸崖,卻在半空中被一股力量托起。耳邊響起蒼老的聲音:"癡兒,你與他緣分未盡..."
原來如此。
江猶踉蹌著后退,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山石。秋盡...秋盡...他在心里一遍遍呼喚這個名字,仿佛這樣就能喚回那個執(zhí)筆作畫的少年。
三日后,玄機道長踏雪而來。
"你當真要這么做?"道長拂塵輕掃,目光落在江猶腕間猙獰的傷口上,"以血養(yǎng)琴,重續(xù)七弦,這是逆天而行。"
江猶不語,只是將手腕又往琴身上壓了壓。鮮血順著北斗七星紋流淌,染紅了整個琴身。他記得秋盡說過,這架琴是江家祖?zhèn)鞯膶毼铮偕硪郧晡嗤┠局瞥?,琴弦則是用天山冰蠶絲編織。
"值得嗎?"道長嘆息,"即便你重續(xù)七弦,開啟輪回之門,也未必能救回他。血咒之力,非人力可破。"
"值得。"江猶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話,"若不能救他,我便陪他魂飛魄散。"
道長搖頭離去,留下江猶獨自在雪中撫琴。斷弦一根根續(xù)上,每續(xù)一根,他的臉色便蒼白一分。到第七根時,他的手腕已經血肉模糊,鮮血順著琴身滴落,在雪地上開出妖異的紅蓮。
子夜時分,琴聲忽然停了。
江猶望著琴身上浮現的血色符文,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他抱起古琴,一步步走向懸崖。崖下云海翻涌,隱約可見一座古老的渡口,紅蓮開遍。
"秋盡..."他輕聲喚道,"我來尋你了。"
話音未落,人已縱身躍下。古琴在空中發(fā)出凄厲的哀鳴,七根琴弦同時崩斷。崖上狂風驟起,卷起漫天飛雪,將一切痕跡抹去。
唯有那幅并蒂蓮圖,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暈。畫中渡口,一葉扁舟正緩緩駛向遠方。
##我是準備一章更完的。。(?_?)##
秋盡的生辰其實是個謊言。
燭火昏黃的祠堂里,江猶攥著從秋家密室盜出的金絲楠木盒,指節(jié)泛白。盒中躺著半塊龍鳳呈祥玉佩,與他懷中那半枚嚴絲合縫。玉佩下壓著的婚書泛著陳年血跡,落款處赫然寫著永嘉三年臘月初七——正是百年前他與秋盡兄長殉情的日子。
"原來你叫秋明..."江猶的指尖撫過褪色的墨跡,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瓷器碎裂聲。
回廊轉角處,秋盡正蜷縮在朱漆立柱后。月光照亮他慘白的臉,嘴角還掛著未擦凈的血痕。江猶沖過去扶他,卻被冰涼的手指攥住衣袖:"祠堂暗格...母親臨終前讓我發(fā)誓永不開啟..."
話音未落,秋盡突然劇烈顫抖。江猶掀開他衣領,驚見血咒紅痕已蔓延至鎖骨——比三日前又深了幾分。懷中人急促的喘息化作白霧,在寒夜里像把鈍刀割著江猶的心臟。
"你母親...是否名喚沈月漓?"江猶忽然想起婚書背面的小字。秋盡猛地抬頭,眼尾朱砂痣紅得滴血:"你怎么知道?"
回答他的是穿過回廊的寒風。江猶抱著秋盡飛掠至暖閣,將人裹進狐裘時,瞥見他腰間從不離身的香囊滑落。墨綠緞面上繡著并蒂蓮,蓮心處卻用金線繡著個"明"字。
"這是令堂的繡工?"江猶聲音發(fā)顫。
"母親說這是我周歲時親手所繡。"秋盡又咳起來,指縫滲出的血染紅狐裘,"她說...說這是秋家長子的..."
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兩人四目相對,都在對方眼中看到驚濤駭浪。暖閣外的雪越下越大,壓斷了院中老梅的枯枝。
江猶忽然扯開自己衣襟。心口處有道陳年疤痕,此刻正泛著詭異的青光。那是三年前他為秋盡試藥時留下的,此刻卻與婚書背面的符咒紋路一模一樣。
"你母親用禁術改了你的命格。"江猶將婚書鋪在案上,血跡在燭光下顯現出隱藏的符文,"她把秋明的轉世命數渡給你,代價是..."他忽然說不下去。
"代價是母親十年陽壽。"秋盡平靜地接話,從枕下摸出支鎏金步搖,"這是我及冠那夜,她在佛堂自戕前留給我的。"步搖尖端還殘留著暗褐色血漬,孔雀尾羽上刻著細小的往生咒。
江猶如遭雷擊。他終于明白為何秋盡能活過二十歲——沈月漓以命換命,偷來這五年光陰。而秋家真正的長子,本該是...
"阿猶你看!"秋盡忽然指著窗外。
雪地里升起幽幽綠火,隱約可見兩道身影。緋衣少年倒在琴師懷里,心口插著半截斷劍。江猶頭痛欲裂,百年前的記憶如潮水涌來:
永嘉三年的冬夜,他抱著秋明跪在祠堂外。秋家長老將摻了雄黃的烈酒潑在秋明傷口上,說這是驅除妖邪的秘法。少年在他懷中疼得抽搐,卻還笑著拭去他的淚:"鶴郎,來世我們做對尋常夫妻可好?"
"不要——!"
江猶的嘶吼驚飛夜鴉。懷中秋盡突然嘔出大口黑血,血咒紅痕如活物般扭動。暖閣門窗砰然洞開,九霄環(huán)佩琴自動飛入江猶懷中,七根琴弦盡數泛起血光。
"原來你早就是我的劫..."秋盡染血的手撫上琴身北斗七星紋。在江猶驚恐的目光中,他忽然握住琴弦狠狠一扯。
冰蠶絲弦割破掌心,鮮血滴在琴身瞬間被吸收。秋盡在漫天飛雪中笑得凄艷:"百年前你為我兄長逆天改命,今世我偏要破了這該死的輪回。"
北斗七星紋逐一亮起,祠堂方向傳來棺槨開裂的聲響。江猶想要阻止,卻見秋盡眼角淌下血淚:"母親用命換來的光陰,不該困在這詛咒里..."
話未說完,琴弦盡斷。
##有時間的話會寫番外,番外一定給他們好結局(@_@;) ##
江猶的指尖陷進秋盡腕間的血肉。
"松口!"他捏著秋盡的下頜,看著對方生生咬斷半截舌頭。鮮血從蒼白的唇間涌出,染紅了枕上繡著的并蒂蓮。秋盡卻在笑,沾血的牙齒映著窗外雪光,像只瀕死的狐。
這是血咒發(fā)作的第七次。自從那夜琴弦盡斷,秋盡便再不肯讓江猶碰九霄環(huán)佩。此刻他蜷縮在床角,用殘破的舌頭含糊道:"你...走..."
"你讓我走去何處?"江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那道泛青的疤痕。他抓著秋盡的手按在傷疤上,"百年前這道傷是為秋明,三年前是為試藥,現在..."突然將人拽進懷里,"你要我剜出來給你看么?"
秋盡渾身一震。江猶的體溫透過單薄的中衣傳來,讓他想起三年前在竹塢的雨夜。那時他們共披一件蓑衣作畫,松煙墨混著彼此的氣息,在宣紙上暈出交疊的山巒。
"疼嗎?"秋盡忽然含住江猶的耳垂,用殘缺的舌輕輕舔舐。血腥氣在唇齒間蔓延,他感覺到江猶的顫抖,"當年你給我喂續(xù)命丹時...我比這疼千倍..."
話音未落,江猶突然將他壓在榻上。鎏金帳鉤應聲而斷,青紗帳如煙云傾瀉。秋盡望著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伸手去夠案頭的燭臺。滾燙的蠟油滴在心口,與血咒紅痕相觸時發(fā)出"滋滋"聲響。
"你瘋了!"江猶徒手去拂蠟油,掌心頓時燙出血泡。秋盡卻笑得花枝亂顫,染血的指甲掐進他臂彎:"江鶴卿,你看清楚..."扯開衣領露出蔓延至胸口的紅痕,"這具身子從頭發(fā)絲到骨頭縫,哪處不是你們江家的詛咒?"
窗外北風呼嘯,卷著雪粒子拍打窗欞。江猶突然俯身咬住那道紅痕,犬齒刺破皮膚的瞬間,秋盡發(fā)出幼獸般的嗚咽。血腥氣在唇齒間炸開,混著咸澀的淚水。
"當年你兄長...也是這樣求我的。"江猶抬頭時唇色艷紅,像話本里吸人精血的妖,"他說鶴郎,把我的骨血融進你的琴里可好?這樣...這樣就能永遠..."
秋盡突然揚手給了他一記耳光。指間的銀戒劃破江猶眼角,血珠濺在枕畔的并蒂蓮上。那幅他們共同繪制的畫突然自燃,火舌卷過蓮蕊時,秋盡嘶聲道:"你透過我...看的究竟是誰?"
更漏聲在此刻停滯。
江猶怔怔望著燃燒的畫作,忽然想起某個春夜。秋盡執(zhí)筆在他脊背作畫,狼毫掃過腰窩時笑著說:"這里該添尾紅鯉。"而今火光照亮他赤裸的胸膛,那尾紅鯉正在焰色中扭曲消散。
"我分得清。"江猶忽然握住秋盡腳踝,將人拖到床沿。鑲玉足鏈撞在楠木床板上,發(fā)出清脆聲響,"三年前你腕鈴響第一聲,我就知道..."手指撫上對方心口,"秋明是朱砂痣,你是心頭血。"
秋盡眼底的水光倏然墜落。他張口咬住江猶肩頭,直到嘗到鐵銹味也不肯松。交纏的青絲垂落床沿,與燒成灰燼的并蒂蓮圖混在一處。
五更天時,雪停了。
秋盡趴在江猶汗?jié)竦男靥派?,指尖描摹他鎖骨的齒痕:"祠堂東南角...有我留給你的..."話未說完突然嗆出血,烏黑的血漬在江猶心口綻出殘梅。
江猶慌忙去探他脈搏,卻被冰涼的手握住。秋盡染血的唇貼著他耳垂呢喃:"那壇...埋在后山的合衾酒...別一個人喝..."
晨光穿透窗紙時,懷中人再沒了聲息。江猶抱著逐漸冰冷的軀體,突然發(fā)現秋盡右手緊攥著。他一根根掰開僵硬的手指,掌心赫然是半枚帶血的琴軫——正是那日被秋盡扯斷的冰弦。
檐下銅鈴無風自動。江猶望著琴軫上熟悉的牙印,忽然想起十八歲那夜,秋盡偷喝了他的梨花白,醉醺醺地在他琴軫上咬出這道痕。
"這樣...你的琴就永遠帶著我的印記..."少年當時趴在他膝頭傻笑,眼尾朱砂痣比燭火還明艷。
積雪從屋檐墜落,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江猶將琴軫含進口中,嘗到了跨越百年的血腥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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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聞,今年的梅比往年苦些。"秋盡的聲音混著雪粒撲在窗紙上,江猶握著酒盞的手一顫,琥珀色的液體潑濕了青衫前襟。
銅鎏金暖爐迸出幾點火星,映得空蕩蕩的榻前似有人影晃動。江猶盯著案頭將熄的燭火,喉結滾動:"是你慣會糟蹋東西,總把綠萼和苦丁茶一道煮。"
話音墜地才驚覺失言。屏風后哪有人影,唯有他三日前從秋盡棺中取出的素紗中衣,被穿堂風吹得晃晃悠悠。衣襟處還沾著發(fā)黑的血漬,像極了那年他們在蒼梧山遇險時,秋盡為他擋箭留下的傷。
"公子,該換藥了。"小廝捧著藥杵立在珠簾外,被江猶腕間新添的傷痕駭住——那傷口深可見骨,卻用琴弦草草縫合,隨著撫琴動作不斷滲出血珠。
江猶恍若未聞,指尖掃過琴身北斗第二星:"你說這'巨門'位該譜什么調?"琴匣中躺著秋盡最后的手稿,墨跡被淚水暈開處寫著:冰弦三嘆,不渡離魂。
珠簾突然嘩啦作響。江猶猛地轉身,撞翻了案頭合衾酒。酒液漫過褪色的婚書,顯出一行湮滅多年的小字:"琴斷之時,魂歸之日。"字跡與秋盡臨終前留的詩箋一模一樣。
"你早算好了..."江猶忽然大笑,震得梁間積灰簌簌而落。他抓起酒壇仰頭痛飲,卻見壇底沉著枚羊脂玉扣——正是秋盡冠禮時他親手雕的,內側還刻著"江"字暗紋。
醉眼朦朧間,有人從身后環(huán)住他的腰。冰涼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哼的竟是那年畫舫初見時的《采蓮曲》。江猶不敢回頭,任由那雙手引著他撥動商弦:"你說九霄環(huán)佩通靈,可能召來故人魂?"
"能。"江猶咽下喉間腥甜,"但需以奏琴者心頭血潤弦。"
身后傳來輕笑,帶著江南煙雨的水汽:"傻子。"聲音忽遠忽近,"我就在你琴弦里呀...你每夜彈《鳳求凰》時,震得我耳根發(fā)燙..."
江猶霍然起身,琴凳翻倒發(fā)出巨響。屏風上并蒂蓮的影子碎成片片,原來是一縷月光穿過琉璃盞,正巧映著案頭那枝枯梅。他發(fā)瘋般掀翻琴案,七根冰弦齊齊斷裂,在青磚地上拼出個殘缺的"囚"字。
"秋長庚!"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字字泣血,"你既要囚我一生,為何不敢入夢來!"
風雪驟然猛烈。窗欞洞開處,一卷畫軸滾落腳邊。江猶顫抖著展開,竟是那幅燒毀的并蒂蓮圖——焦痕處補著新墨,蓮蕊中藏著小楷:"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公子!"小廝驚呼著撲來奪他手中瓷片。江猶腕間鮮血噴濺在畫軸上,焦黑的蓮瓣竟?jié)u漸轉紅。他恍惚看見秋盡坐在船頭,腕間銀鈴沒入江水:"阿猶,你聽這像不像大婚時的禮樂?"
更漏聲淹沒在風雪里。江猶抱著染血的畫軸蜷縮在琴案下,斷弦纏住他散亂的白發(fā)。子夜時分,他忽然哼起幼時的搖籃曲,那是母親哄他入睡時唱的吳儂軟語。
"...月娘嬤嬤踏雪來,囡囡眼睛閉閉牢..."沙啞的調子拐過第七個彎時,梁上突然傳來銀鈴輕響。江猶混沌的眼底綻出光彩,他朝著虛空伸手:"這次不騙我?"
回答他的是穿心而過的寒風。九霄環(huán)佩琴在黎明前自焚,焦黑的琴身顯出北斗七星真正的秘密——每個星位里都嵌著枚帶血的乳牙。那是秋盡七歲換牙時,一顆顆存在錦囊里送給他的及冠禮。
——
沈月漓為秋盡準備的及冠禮,原該在驚蟄日舉行。
江猶至今記得那頂玄端禮冠如何璀璨——纏枝蓮紋嵌著南海明珠,冠頂卻突兀地綴著枚青銅鈴。彼時他立在觀禮席間,看秋盡跪在祠堂中央,廣袖下的手腕已纏滿止血紗。
"吉時到——"
禮官唱喏聲未落,驚雷劈斷祠堂東角的百年柏樹。秋盡突然踉蹌起身,冠上明珠滾落在地,被血咒發(fā)作時暴漲的紅痕映得妖異非常。沈月漓的翡翠禁步撞在青銅鼎上,碎成十七八瓣。
"母親..."秋盡扯斷冠纓,任由長發(fā)如潑墨散落,"這冠...在吸我的血..."
江猶飛身上前接住他癱軟的身軀,才發(fā)現禮冠內襯縫著密密麻麻的符咒。浸透黃紙的血不是朱砂,分明是沈月漓腕間那道永不愈合的傷口滲出的。
"這是你父親留下的..."沈月漓拾起明珠,指尖被鋒利的金絲割破,"他說唯有至親骨血織就的冠,能鎮(zhèn)住秋家男兒的魂。"
秋盡突然低笑出聲。他拽過江猶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正浮現出北斗七星的灼痕:"母親可知...三日前我在這人琴身上,看見一模一樣的星圖?"
祠堂燭火應聲而滅。
江猶的玉佩在此刻發(fā)出幽光,照亮沈月漓慘白的臉。她顫抖著解開秋盡的中衣,當看到少年脊背上浮現的蒼梧山輿圖時,突然發(fā)出杜鵑泣血般的哀鳴:"明兒...我的明兒..."
原來真正的秋明,早在七歲那年就被煉成了鎖魂燈。
江猶抱緊懷中抽搐的秋盡,聽他斷斷續(xù)續(xù)地笑:"母親每日讓我飲的參湯...是兄長心頭血吧..."他忽然嘔出黑紫色的血塊,"難怪...難怪我總夢見個提著燈籠的孩子..."
沈月漓的銀簪猛地刺入咽喉。她在血泊中爬向神龕,染血的手指勾住那盞青銅鈴:"阿盡...冠鈴響夠七七四十九聲...你就能..."
話未說完,人已氣絕。
秋盡掙扎著去夠青銅鈴,腕骨卻發(fā)出斷裂的脆響。江猶含淚為他戴上歪斜的禮冠,明珠滾燙如炭:"我替你搖..."
"不要!"秋盡用額頭撞他下頜,"你聽..."他染血的唇貼上來,"那孩子在哭..."
江猶這才聽見祠堂地底傳來的童謠聲。透過青磚縫隙,隱約可見七盞白骨燈籠漂浮在暗河上,每盞燈芯都燃著抹幽藍魂魄。最小的那盞燈里,秋明正哼著沈月漓哄睡時的曲子。
"娘親說...阿弟替我活著..."童聲隨水波蕩漾,"可燈油要燒盡了呀..."
秋盡突然奪過江猶的佩劍。劍鋒劃過掌心時,他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原來我的血...還能暖一盞燈..."縱身躍入突然開裂的地縫前,他將染血的禮冠扣在江猶發(fā)間,"及冠禮成...夫君..."
最后兩個字散在風里,輕得像是句錯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