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裳蜷縮在后臺的樟木箱里，透過浮動(dòng)的油彩香氣，聽見槍聲像繡花針般扎進(jìn)戲樓外墻。三天前那個(gè)舉著勃朗寧的少校說："戲子就該守在戲樓里唱戲。"此刻她卻覺得喉嚨里卡著生銹的刀片——師父程德海帶著一身血闖進(jìn)來時(shí)，她就知道今晚注定要打破梨園最忌諱的"亂臺"規(guī)矩。

"云裳！"程德海撞開化妝間的門，懷里護(hù)著的青年渾身是血。濃重的血腥味里混著硝煙，卻蓋不住他軍裝內(nèi)袋露出的半截銀元，正面刻著直系軍閥的五色旗徽記。

劇團(tuán)的武生們正在前臺扮關(guān)羽，青龍偃月刀劈在鑼鼓點(diǎn)上，震得梁柱簌簌落灰。程云裳看見血珠順著程德海左肩的箭簇往下淌，把戲袍浸成了暗紅色。老人顫抖著解開青布包袱，露出半幅焦黑的合影——穿長衫的男人抱著穿肚兜的小女孩，背后是燃燒的保定老宅。

"快給他換上《貴妃醉酒》的行頭！"程德海突然暴喝，驚得梳頭娘子打翻了茉莉花粉盒。程云裳攥緊袖中的峨眉刺，看著年輕人扯開染血的領(lǐng)口，鎖骨下方猙獰的彈痕讓她瞳孔驟縮——這正是新排《洛神》里宓妃中箭的致命位置。

"您這是..."話未說完就被程德海打斷。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按在她頭頂，掌心的老繭蹭得她發(fā)癢："齊硯秋，直系第五師少校。"他忽然撕開年輕人的軍裝，露出心口猙獰的刀疤，"七年前你父親冒死從火場救出的孩子。"

妝臺上胭脂盒被打翻，猩紅的液體順著《游園驚夢》的戲折往下淌。程云裳忽然想起昨夜后臺老黃牛說的瘋話："戲子下場早，閻王殿都嫌晦氣。"她摸到頸后那朵枯萎的梨花胎記，突然明白為什么程德海這些年總盯著她的后頸看。

"云裳！"齊硯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傷口滲出的血染紅了她的袖口。在意識模糊前，她聽見他說："跟我走，保定督軍要拿整個(gè)戲班當(dāng)人質(zhì)..."

槍聲驟然密集起來，程德海將她撲倒在樟木箱下。子彈穿透戲箱頂部的雕花，木屑紛飛中她看見箱底暗格里藏著半本燒焦的《霸王別姬》劇本。最令她震驚的是扉頁上的題詞：程云裳親筆所書"梨園血誓"，墨跡被鮮血暈染成詭異的絳紅色。

江輪在武漢關(guān)的汽笛聲里劇烈搖晃，程云裳裹著齊硯秋的外套站在底艙角落。透過生銹的鐵窗縫隙，她看見碼頭上堆疊的木箱上，保定督軍的五色旗正被北伐軍的青天白日旗取代。

"程小姐。"齊硯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槍繭蹭得人發(fā)癢，"省黨部的人在搜查戲班賬簿，說是要查軍火交易。"

程云裳垂眸望著他軍裝口袋里露出的半張戲票，正面是《洛神》的戲碼，背面用德文寫著："子時(shí)三刻，漢口德租界圣瑪麗教堂。"這是三天前程德海彌留時(shí)塞給她的最后指令。

船身猛地顛簸，齊硯秋將她撲倒在煤堆上。子彈擦著頭頂飛過，在鐵皮艙壁上炸出刺耳的聲響。他扯開染血的領(lǐng)口，露出心口猙獰的刀疤："你知道為什么直系軍閥的彈藥箱都貼著霸王別姬的臉譜？"

"因?yàn)橛菁ё载貢r(shí)..."程云裳突然噤聲。她想起昨夜在江邊焚毀的密電，那些標(biāo)注著"程云裳演出記錄"的電文中，每個(gè)日期都對應(yīng)著軍閥調(diào)動(dòng)部隊(duì)的暗號。

"因?yàn)閼蛭睦锊刂娦祹烀艽a。"齊硯秋撕開襯衫第三顆紐扣，露出鎖骨下方微型膠卷的輪廓，"就像你師父程德海，用二十年時(shí)間在梨園行當(dāng)中編織情報(bào)網(wǎng)。"

煤油燈突然熄滅，黑暗中響起程云裳壓抑的抽泣。齊硯秋摸索著找到她頸后的梨花胎記，指尖觸到微凸的邊緣——那是微型膠卷的開關(guān)機(jī)關(guān)。當(dāng)他輕輕按壓時(shí)，整艘船突然劇烈晃動(dòng)，底艙傳來鐵器墜地的悶響。

"小心！"程云裳拽著他滾向角落。三枚毒針擦著耳際釘入墻壁，針尾的紅纓在黑暗中微微發(fā)亮。她摸到枕邊程德海留下的烏木匣，匣中十二枚翡翠戒指突然發(fā)出蜂鳴，與艙外此起彼伏的槍聲形成詭異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