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的燭火似乎都比平日燃得拘謹(jǐn),光影在朱漆殿柱間微微搖曳,不敢驚擾這滿室的沉滯。
楚楚呆坐在床榻邊,眼神空茫地落在虛空某處,整...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西宮的燭火似乎都比平日燃得拘謹(jǐn),光影在朱漆殿柱間微微搖曳,不敢驚擾這滿室的沉滯。
楚楚呆坐在床榻邊,眼神空茫地落在虛空某處,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朱棣焦灼的腳步聲在殿內(nèi)沉悶地回響,他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頭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方才得知她真名時那一閃而過的喜悅,此刻已被更深的不悅與失望取代。
“柳如眉”這個名字是他為她取的,那時她失憶流落,是他將她帶回府中,那段以“柳如眉”為名的日子,是他們最寧靜美好的時光。
如今她這般決絕地否認(rèn),不只是在否認(rèn)這個名字,更像是在刻意割裂他們共同的過去,將他曾給予的一切都全盤否定。
朱棣喉結(jié)滾動,幾欲開口,話到唇邊終又沉默。
此刻的楚楚好似立在薄冰之上,他唯恐一絲分量落下去,便要眼睜睜看著她從眼前消失,只得將翻涌的心緒強(qiáng)自按捺。
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道縫隙,小平捧著安神湯,幾乎是踮著腳挪進(jìn)來。
尚未開口,朱棣一個眼神掃過,小平便立刻將湯碗輕放在小幾上,躬身疾退,消失在帷幔之后。
朱棣深吸一口氣,端起那溫?zé)岬拇赏?,走到她身邊,聲音放得極低極柔,“把安神湯喝了,我讓人備水,你沐浴解解乏,好好睡一覺,可好?”
楚楚的目光毫無焦點(diǎn),仿佛朱棣是空氣,是影子。
朱棣將碗放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壓下心頭的焦躁,搜腸刮肚地想著能讓她展顏的法子,“若是這里悶,我便帶你去西苑跑馬,或者去欽天臺看星星散心?你若想瞧瞧宮外的熱鬧,我……也可安排?!?/p>
回應(yīng)他的,只有燭芯噼啪的輕響,和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朱棣終是挨著楚楚身側(cè)坐下,錦墊微微下陷。他靠得那樣近,能看清她長睫上未干的濕意,和她蒼白臉上近乎透明的脆弱。
朱棣試探著,用那個讓他心悸又珍視的名字,輕喚出聲:“楚楚?……”
見楚楚置于膝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一顫,朱棣心口也跟著一緊,聲音愈發(fā)低沉,帶著一種近乎剖析的溫柔,緩緩道:“是……楚楚動人的楚楚嗎?”
這句話,如同驚雷貫耳,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炸開滔天巨浪。
她的心跳驟然慌急,手指緩緩收緊,攥成發(fā)白的拳頭。
楚楚想,自己定是魔怔了!為什么偏偏是這句話?
記憶如利刃劈開時空,暖黃的燈光下,那個與朱第擁吻的夜晚,他氣息微喘地在她耳邊輕嘆,“楚楚,再也沒有人比你更楚楚動人的了……”
那一夜的溫情尚存唇畔,轉(zhuǎn)瞬她卻已身在數(shù)百年前的深宮。
兩個時空,兩個面容酷似卻本質(zhì)迥異的男人,用同一句話撕裂了她的心。
楚楚時而恍惚,幾乎要在朱棣深邃的眼眸中找尋朱第的影子,卻又在下一秒被他身為帝王的威嚴(yán)拉回現(xiàn)實(shí)。
她愛眼前這個真實(shí)的、會為她焦灼、給她庇護(hù)的朱棣,可他給予一切的榮華、深情,乃至“柳如眉”這個身份,都牢牢扎根于這個她始終無法全然適應(yīng)的古代世界。
而楚楚所珍視的自我靈魂,在這里卻成了無處安放的異類。
她被困在時間的夾縫里,愛著一個古人,卻帶著現(xiàn)代的記憶;想要抓住此刻的幸福,又無法真正告別過去的自己。
這種無處歸屬的撕裂感,幾乎要將楚楚吞噬,所有偽裝的堅強(qiáng)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好久……都沒有人叫我的名字了……”
楚楚聲音沙啞得厲害,鼻腔驀地發(fā)開始酸,兩行清淚便這樣無聲滾落,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迷茫與鄉(xiāng)愁都宣泄出來。
心里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起初,楚楚只是默默垂淚,漸漸地,壓抑的哭聲再也抑制不住,變成了傷心欲絕的嗚咽,單薄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朱棣見她終于哭出聲來,心下反而微微一松。
他伸出手,將她輕輕攬入懷中,她沒有掙脫,只是將臉埋在他堅實(shí)的胸膛,淚水很快浸濕了他龍袍的前襟。
朱棣笨拙得一下又下拍著她的背,像安撫受驚的孩童,低聲哄著:“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了……是我不好……”
他今夜著實(shí)被駭住了,楚楚那決絕的眼神,如冰刃直刺心底,勾起曾在應(yīng)天失去她的恐慌,當(dāng)初她走得那般干脆,仿佛從未在他的生命中存在過。
可直至此刻,感受著她對那個名字近乎執(zhí)念的在意,朱棣才驚覺,他或許從未真正觸碰到她真正的內(nèi)心。
她像一團(tuán)迷霧,縱能擁她入懷,卻始終看不透那迷霧之后,她真實(shí)的來歷與過往。
他不知道她口中的“家鄉(xiāng)”究竟在何方,不知道她那些驚世駭俗的觀念從何而來,更不知道她心底還藏著多少他無法想象,也無法掌控的秘密。
正是這種無法掌控的未知,比任何明確的威脅都更讓他感到無力與恐慌。
此刻,懷中人溫?zé)岬难蹨I與依賴的顫抖,終于讓朱棣高懸躁動的心,暫得落處。
朱棣小心地將安神湯一勺勺喂入她口中,看著楚楚倦極的眉眼,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苦澀的藥力與熟悉的體溫成了最后的慰藉,讓楚楚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沉沉睡去。
然而現(xiàn)實(shí)的壁壘一旦消融,深埋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漫上心頭。
香港警察學(xué)院室內(nèi)靶場內(nèi),冰冷的白熾燈將每個角落照得清晰分明。
楚楚站在射擊位上,隔著厚重的隔音玻璃,外界的一切聲響都被徹底隔絕。
她身著修身的海軍藍(lán)警用T恤,外套熒光黃戰(zhàn)術(shù)背心,護(hù)目鏡后的雙眸銳利如隼,隔音耳罩將世界壓縮成一片低沉的嗡鳴。
她雙腳穩(wěn)穩(wěn)分開,與肩同寬,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一個完美的射擊姿態(tài)。
雙手緊握點(diǎn)三八左輪手槍,臂膀伸直如鐵,核心肌群緊繃,整個人仿佛一張拉滿的弓,蓄勢待發(fā)。
“砰!砰!砰!“
富有節(jié)奏的槍聲在密閉空間內(nèi)炸響,即便隔著耳罩依然能感受到那震撼人心的聲波。
每一次擊發(fā),清晰的后坐力都精準(zhǔn)地傳遞至虎口與臂膀,那股力量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shí)。
遠(yuǎn)處的靶心上,彈孔一個接一個緊密綻放,形成一個完美的散布圈。
“張楚楚,編號PC18234,三十米速射,彈無虛發(fā)——優(yōu)秀!”對講系統(tǒng)里傳來教官洪亮的通報聲,那語氣中帶著難得的贊許。
她利落地退出彈殼,黃銅彈殼“叮當(dāng)”落地的聲音清脆悅耳。
驗(yàn)槍,槍口朝下,置于臺面,每一個動作都如行云流水,帶著千錘百煉形成的肌肉記憶。
這里是她的戰(zhàn)場,她的領(lǐng)域,是她用汗水和誓言捍衛(wèi)的榮耀與秩序。
在這里,她是掌控者,是捍衛(wèi)者,是那個讓罪惡聞風(fēng)喪膽的PC18234。
槍聲的余韻還在耳中嗡鳴,硝煙味仿佛仍縈繞鼻尖,楚楚猛地睜開雙眼,胸口劇烈起伏,貪婪地呼吸著空氣中清冷的龍涎香氣。方才緊扣扳機(jī)的觸感如此真實(shí),指腹似乎還殘留著扳機(jī)粗糙的紋路,此刻指尖卻只抓到柔軟的錦被。
她怔怔地望著帳頂繁復(fù)的龍紋刺繡,一時間竟分不清何處是夢,何處是現(xiàn)實(shí)。那個握槍的她,與此刻躺在龍榻上的她,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shí)的自己?
身邊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只余下一片褶皺和朱棣留下的體溫,還有那若有似無的龍涎香氣。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jìn)殿內(nèi),偌大的西宮在白日里顯得格外空曠寂靜。
楚楚怔怔地坐在窗前,目光漫無目的地掠過庭院中的亭臺樓閣、雕欄畫棟。
小平精心備下的早膳在紫檀木案幾上原封未動,精致的瓷碗中,燕窩粥已然凝結(jié),失了熱氣。
楚楚時而起身無意識地踱步,指尖拂過冰涼的窗欞,那觸感讓她想起夢中槍械冰冷的金屬外殼;時而又頹然坐回椅中,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還殘留著夢中緊握槍柄的灼熱觸感。
有一份源自血脈的躁動在她體內(nèi)奔涌,如同被困的猛獸,急切地尋找著出口。
楚楚下意識地摩挲著指尖,渴望再次感受到那令人安心的后坐力,那讓她確信自己還是張楚楚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