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嘉祺猛然睜眼。氣息如淵。
他第一件事不是查探周身,而是伸手撫過丁程鑫的臉。
指腹蹭過對方眼下淚痣——那是他最熟悉的位置。
“你叫我什么?”他聲音低啞,像淬了冰的刀。
“丁程鑫”仰起臉,眼尾彎成月牙:“叫你……夫君。”
馬嘉祺瞳孔驟縮。
他記得,真正的丁程鑫哪怕在春夜纏他時,也只肯咬著他耳垂喚“教主”,或是在他頸窩悶聲喊“嘉祺”。
“夫君”二字,從未從那狐貍嘴里吐過。
黑氣從掌心翻涌而出,直逼對方心口。
“最后一次機會——你到底是誰?”
“丁程鑫”不慌,反手從袖中摸出一封染血的紙箋。
“這是他留的?!彼f,“他說,若他回不來,就讓我替他陪你?!?
馬嘉祺接過。
字跡剛勁清瘦,是丁程鑫慣用的瘦金體。
前半段寫著“若我死了,莫要為我報仇”“天羅教交給影七”,最后一行卻被血漬糊住,只露出半行:“……若你覺得不對勁,記得用疼喚醒他。”
他猛地抬頭。對上“丁程鑫”微顫的眼尾——那抹慌亂,不似偽裝。
馬嘉祺突然出手。
鐵鉗般的手指掐住對方喉嚨,指節(jié)因用力泛白。
“丁程鑫”掙扎著摳他手臂,卻在窒息前的剎那,低頭狠狠咬在他右腕舊疤上。
那一口落下時,馬嘉祺腕骨上的陳年傷疤驟然灼燙,仿佛三年前毒刃穿骨的劇痛再度蘇醒;而唇齒撕裂皮肉的鈍痛,則順著神經(jīng)一路竄上脊椎,讓他幾乎失聲。
聽覺里只剩粗重喘息與牙齒嵌入血肉的悶響,混著自己喉間滾出的一聲壓抑嘶吼。
那是三年前,丁程鑫替他擋下的淬毒短刃。
刀刺進腕骨時,少年疼得冷汗浸透中衣,卻還笑著說:“教主的血,比我的金貴。”
馬嘉祺渾身一震。手松了寸許。
“丁程鑫”咳著血笑,指腹擦過他腕間齒痕:“你……終于……認出我了。”話音未落,他的瞳孔驟然轉(zhuǎn)金,皮膚泛起青灰,脖頸青筋暴起如蛇。
“魂契裂了!快壓住他經(jīng)脈!”蘇婉兒撞門而入,銀針在指尖寒光一閃。她身后,青銅簡嗡鳴震顫,浮出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是當年為教主續(xù)命而自焚的祭司紅姨。
她的聲音碎玉般響起:“以痛喚魂,以血引路?!?
屋外夜風驟停,天地仿佛屏息。
遠處閣樓上傳來一聲悶響,似皮鼓輕捶——
“咚——”
影七的鎮(zhèn)魂鼓響了。
第一聲震散窗紙,燭火劇烈搖曳,在墻上投下扭曲跳動的人影;第二聲震落燭火,滿室驟暗,唯余窗外融雪滴答,一聲聲敲在人心上;第三聲時,金瞳里的兇光開始動搖。
契魂的嘶吼混在鼓聲里:“我才是永恒!你們不過塵土!”
第七聲鼓響時,丁程鑫的手指突然攥緊馬嘉祺衣襟,觸覺中傳來一陣痙攣般的抽搐,指甲深陷布料,幾乎撕裂織錦。
第八聲,他的睫毛劇烈顫動,額角冷汗滑落,滴在馬嘉祺肩頭,溫熱又黏膩,像瀕死的蝶撲翅最后一下。
第九聲將歇未歇之際,他猛然睜眼,抬手撫上馬嘉祺滿是冷汗的臉,聲音輕得像飄在風里:“你掐我脖子時……手抖得像個……?!?
馬嘉祺喉結(jié)滾動。
他將人摟得更緊,幾乎要把丁程鑫嵌進骨血里。
可丁程鑫的指尖,卻悄悄滑入袖中。
那里藏著一枚虛實難辨的銅鈴——是他用最后三分精神力,照著十七歲那年的記憶,一點一點捏出來的。如今正隨著心跳微微發(fā)燙,像一句不敢出口的告白。
“對不起……”他閉了閉眼,“我回來了,可我也……快沒了?!?
窗外,融雪自檐角墜落,撞在舊銅鈴上,發(fā)出極輕的“?!?。
聽覺清澈如童謠,穿透寂靜庭院;視覺中,水珠折射晨光,映出斑駁銅銹與少年蹲坐石階的幻影——十七歲那年,他用樹枝敲著銅鈴,等一個人來接他回家。
丁程鑫靠在馬嘉祺懷里,呼吸越來越淺。
他能聽見對方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得耳膜生疼。
最后一絲意識消散前,他想:原來這一世,還是我贏了——我用命做餌,讓你心動,讓契魂崩解,可我自己……再也走不出這場局。
馬嘉祺感覺到懷中人的體溫正在流逝。
他低頭吻他冰涼的額角,嘗到血銹的味道。
“丁程鑫,”他啞著嗓子說,“你敢死,我就把這天下所有能續(xù)魂的術(shù)都翻出來。你活,我陪你活;你死……我便陪你下地獄?!?
丁程鑫的手指在袖中輕輕蜷起。
銅鈴的棱角硌著掌心,像一句沒說出口的“我知道”。
檐角又響了一聲。
比往常都輕,卻像一根針,扎進了馬嘉祺的心臟。
他抱著逐漸冷下去的人,忽然想起影七的話:“活人不會割自己的心?!?
可他懷里的,分明是那個會算計他、騙他、卻也肯為他割心的丁程鑫。
“別怕?!瘪R嘉祺將臉埋進他頸窩,聲音沙啞,“我在。”
丁程鑫的睫毛顫了顫。
他想抬手碰碰那張從來不肯軟下的臉,卻連指尖都抬不起。
最后,他只用氣音說了一句:“……我疼?!?
馬嘉祺的眼淚砸在他鎖骨上,燙得他幾乎要笑出來。
春雪徹底化盡了。
風穿過空庭,吹起一片濕透的花瓣。
而檐下的銅鈴再沒響起。
仿佛那個等鈴聲的孩子,終于被人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