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把泛黃的信紙攤在修復(fù)臺上時，蟬聲正撕扯著窗外的梧桐葉。紙角蜷曲的折痕里卡著幾粒陳年朱砂，像干涸的血珠。

"你曾祖父教驚鴻君折的。"他指尖劃過紙面，1923年的墨水洇開細小的漣漪。我摸到紙背凸起的紋路——是程家修復(fù)室獨有的水印，當年專用于謄抄禁書。

父親砸門聲震落梁上積灰。季風突然抓起信紙對折，骨節(jié)壓出鋒利的棱線："看好了，這叫'穿云燕'。"他手腕一抖，紙飛機穿過鎢絲燈投下的光柱，精準扎進博古架縫隙。腐朽的木料裂開，露出夾層里泛黑的銀鎖，鎖芯刻著程驚鴻與季清鴻的合婚八字。

推土機碾碎院墻青磚的轟鳴中，季風教我折第四種機型。他虎口的弦繭刮過紙面，把民國情書折成能滯空27秒的"黑寡婦"——正是那個四破世界紀錄的機型，機翼短而重心精準，像把淬毒的匕首。最后一折時，他突然咬破指尖，將血珠按在機頭："當年你祖爺爺用血調(diào)膠補驚鴻君的琴，現(xiàn)在該你還債了。"

紙群掠過祠堂殘垣時，暴雨正沖刷著族譜上的涂改痕跡。我折的第十架飛機卡進祖墳裂罅，機翼展開竟是1943年的走私清單。季風在泥濘中大笑，沾滿墓土的手指解開我領(lǐng)扣："程老師這雙手，補得了碎瓷，折得破百年謊。"

月光切開盜洞那夜，我們蜷在陪葬陶甕里折最后一批飛機。季風把曾祖父的絕筆信折成蘇珊機型，69.14米的飛行距離剛好夠穿越祠堂到老碼頭的陰影。當紙群載著罪證飛向媒體大樓時，他咬著我耳垂呢喃："你看，我們折的不是飛機——"

晨光中炸開的，是程家百年偽善的殘骸。

季風踩碎最后一片青瓦時，我正用魚鰾膠黏合祠堂殘匾。推土機的陰影蠶食著天井，他忽然將柴油潑向祖?zhèn)鞯淖咸雌溜L，火舌舔舐著"仁德傳家"四個鎏金字，把百年的謊言燒出焦香。

"你爸在找這個吧？"他踢開滾燙的青銅箱，1947年的地契正在火中蜷成灰蝶。我摸到箱底暗格，二十三個微型膠卷硌著掌心——程家六代人倒賣文物的證據(jù)，裹著驚鴻君手抄的《越人歌》。

警笛聲撕開雨幕。季風突然扯開祠堂供桌，露出澆筑在混凝土里的保險柜。密碼盤沾著黑褐污漬，他抓著我流血的手掌按上去："你滿月時拓的掌紋，現(xiàn)在該派用場了。"

柜門彈開的剎那，腐臭味嗆得人流淚。五具孩童骸骨蜷縮在陪葬玉器堆里，腕骨都套著程家祖?zhèn)鞯聂浯滂C。季風用手機閃光燈照亮顱骨裂痕："你三叔公的修復(fù)筆記沒寫吧？當年用童尸養(yǎng)瓷胎的秘術(shù)。"

父親舉著獵槍撞開院門時，季風正往骸骨嘴里塞微型攝像機。他后背抵著我胸膛，能摸到那串民國銀鎖在狂跳："程老師，你猜直播鏡頭現(xiàn)在多少人在看？"槍管抵住他太陽穴的瞬間，我扯斷他頸間銀鏈——藏在鎖芯里的信號發(fā)射器開始閃爍，祠堂每個牌位都傳出電流雜音。

"放下槍。"特警的紅外線光斑在父親額頭聚成血點。季風舉起正在直播的手機，屏幕里二十年未見的母親正在國際刑警審訊室舉起認罪書。他忽然對著鏡頭解開襯衫，后背鞭痕在火光中猙獰如百年紫檀木紋："各位觀眾，這就是程家用童子血養(yǎng)出來的瓷胎紋。"

爆炸從祠堂地窖開始。季風拽著我撲進水井時，沖擊波掀翻了程家最后一塊功德碑。我們在腐葉淤塞的井道里下沉，他忽然咬開防水袋，夜明珠幽光映出井壁刻滿的工尺譜——驚鴻君用畢生譜寫的《不歸調(diào)》。

"抓緊。"他將斷弦纏住我們手腕，在暗流中打開青銅箱。素胎瓷人漂浮而起，腹腔里塞滿泛黃信箋。季風掰碎瓷人頭顱，1949年的黃金債券像柳絮散落，每張都印著程家海外賬戶。

浮出太湖時，晨霧正在融化程家老宅的輪廓。季風趴在殘損的烏篷船上，指尖撥弄著漂來的碎瓷片："這個送你。"他塞給我半塊牡丹紋殘瓷，斷面露出藏了百年的銀箔——驚鴻君與程驚鴻的婚書，用修復(fù)絕技"魚子鑲"封存在釉下。

國際刑警打撈起第十七個證物箱時，季風正用我的刻刀在鎖骨紋身處補色。他忽然攥著刀尖刺向心口，在皮膚上刻出與我掌紋吻合的傷痕："現(xiàn)在，我們是彼此最完美的贗品。"

三個月后的庭審直播，季風穿著我修復(fù)的月白長衫出庭。當檢察官展示童尸骸骨時，他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后背的《程氏家訓》刺青——朱砂混著金粉的墨跡正在潰爛，像條被斬首的赤蛇。

終審宣判那日，我們站在太湖斷橋上燒完最后一批紙飛機。季風忽然將灰燼撒向水面，驚起的水紋中浮現(xiàn)出瓷宮的倒影。他咬著我耳垂輕笑："你猜那些素胎瓷人，正在水下給我們的婚書裱框呢？"

午夜?jié)q潮時，我們沉入瓷宮最深處的祭壇。季風將銀鎖扣進驚鴻君留下的鐐銬，鑰匙扔進暗流涌動的甬道："程老師，這次要修多久才能逃出去？"他舔掉我唇間的氧氣，把生銹的鐐銬聲釀成新的《霓裳》。

水面上的月光被警艇攪碎時，瓷宮開始播放我們預(yù)錄的舉報視頻。那些嵌在瓷片里的罪證正隨著水波旋轉(zhuǎn)，像場永不落幕的皮影戲。季風咬開防水袋里的膠片，1932年的婚照在藍綠波光中舒展——我們與百年前的愛人共享著同個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