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鈺推開書房門時，沈若棉正蜷在飄窗上看書。十月的陽光像融化的楓糖漿，順著她垂落的發(fā)梢流淌到《孕期百科》的封面上。他望著妻子被曬得泛紅的臉頰，恍惚又看見十九歲時抱著課本在圖書館走廊撞進自己懷里的姑娘。

"又在偷看育兒書？"他故意放重腳步。

沈若棉慌忙合上書，泛黃的書頁里掉出張便利貼，是他上周畫的小豬佩奇。她耳尖泛紅的樣子和當年被他搶走課本時如出一轍，"就...隨便翻翻。"

江鈺蹲下身，指腹蹭過她無名指上的銀戒。戒圈在無名指根部壓出淺淺的凹痕，是他們?nèi)昵霸诿裾珠T口買的對戒。"上周陳主任說可以開始備孕了。"他感覺喉嚨發(fā)緊，像是吞了團蒲公英。

沈若棉的睫毛顫了顫，書脊在膝頭壓出紅印。地下室潮濕發(fā)霉的墻壁突然從記憶深處翻涌上來，混著老鼠啃噬紙箱的窸窣聲。"現(xiàn)在公司剛拿到A輪融資，你每天要開七八個會..."她無意識摩挲著書頁卷邊，"我聽說懷孕會變丑，會浮腫，還會..."

尾音被溫熱的唇舌堵住。江鈺的吻帶著黑咖啡的苦香，指節(jié)穿過她發(fā)間時帶落幾縷陽光。"還記得我們在地下室吃泡面跨年嗎？"他抵著她額頭，"你說想要個眼睛像我的孩子。"

記憶像被掀開的八音盒。那年暖氣片漏水的地下室里，他們裹著二手市場淘來的軍大衣，看窗外飄著北京十年不遇的大雪。方便面湯的熱氣氤氳了沈若棉鏡片，"等我們有了寶寶，要教他認北斗七星。"

江鈺解開襯衫第三顆紐扣，鎖骨下方猙獰的燙傷疤像枚褪色的勛章——是創(chuàng)業(yè)初期在倉庫搬貨時被鋼水濺的。他牽起她的手按在疤痕上，"這道疤是你用口紅畫的創(chuàng)可貼，這道是你在醫(yī)院守了三天三夜..."每道傷痕都在訴說某個深夜的崩潰與相擁。

沈若棉的眼淚砸在他手背，燙得人心尖發(fā)顫。江鈺從公文包夾層掏出個藍絲絨盒子，天鵝絨襯布上躺著兩枚鉑金素戒，內(nèi)圈刻著彼此名字的摩斯密碼。"今早路過周大福，看見他們在換櫥窗。"他喉結滾動，"你說銀戒沾了洗潔精會發(fā)黑..."

"傻子。"沈若棉破涕為笑，指尖拂過他眼下的青黑，"IPO路演在即，你還跑去看戒指。"

月光爬上飄窗時，江鈺正對著平板研究葉酸品牌。沈若棉枕在他腿上，看他將各成分表做成Excel對比，嚴肅得像在審閱上市財報。"這款活性葉酸吸收率92%，就是片劑太大..."他眉頭擰成川字，突然感覺衣角被拽了拽。

沈若棉舉起手機，屏幕上是她剛拍的照片。暖黃臺燈將他側臉鍍上金邊，額發(fā)垂落遮住眉骨，與當年在地下室核對賬單的少年微妙重合。"發(fā)給媽看，她說你這樣子..."她憋著笑，"像準備高考的復讀生。"

江鈺耳尖泛紅，伸手去搶手機。糾纏間平板滑落在地，驚醒了地毯上打盹的布偶貓。月光在糾纏的指縫間流淌，他忽然想起什么，撐起身子從床頭柜摸出個絲絨袋。

"上個月去普陀山求的。"倒出來的平安鎖只有指甲蓋大，金鑲玉在月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主持說要在懷孕前壓在枕頭下。"他鄭重其事地將紅繩繞在她手腕，突然被勾住后頸。

"封建迷信江總。"沈若棉咬著他耳垂輕笑，指尖劃過他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那要不要把地下室的老鼠籠也供起來？畢竟..."未盡的話語化作細碎嗚咽，被吞進十指相扣的縫隙。

晨光熹微時，江鈺在廚房對著電子秤犯愁。橄欖油要精確到克，三文魚要提前24小時解凍，連圣女果都得用果蔬清洗劑泡夠十五分鐘。手機備忘錄里列著陳主任給的備孕食譜，條條框框比他當年寫的商業(yè)計劃書還復雜。

"江總親自下廚？"沈若棉扒著門框探頭，睡裙肩帶滑到肘彎。見他手忙腳亂地關火，噗嗤笑出聲："當年煮泡面都能燒穿鍋底的人..."

話沒說完就被攔腰抱起，"江太太，請注意胎教環(huán)境。"江鈺故意板著臉，卻在她頸窩蹭了滿臉洗面奶的茉莉香。晨光將兩道影子投在料理臺，與七年前地下室里重疊的剪影悄然吻合。

體檢報告出來的那天下著太陽雨。江鈺站在醫(yī)院走廊盯著"激素水平正常"的鉛字，掌心在西裝褲上蹭出潮濕的印子。診室里傳來沈若棉的輕笑："陳主任，我先生昨晚背了整本《懷孕圣經(jīng)》。"

年邁的婦科主任推推眼鏡，"現(xiàn)在年輕人備孕都這么卷？"她指著B超屏幕上的陰影，"不過江太太，你這里有個小肌瘤..."

江鈺撞開門的動靜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后來沈若棉總笑他當時臉色比她身下的檢查床還白，攥著報告單的手抖得像帕金森患者。"直徑不到2cm，完全不影響懷孕。"陳主任的安慰淹沒在他連環(huán)炮似的追問里。

那天傍晚江鈺推掉了融資會議。他們沿著護城河走了三公里，直到沈若棉喊腳疼才驚覺她穿著高跟鞋。"我背你。"他蹲下身時，暮色正給銀杏葉鑲上金邊。沈若棉伏在他背上數(shù)心跳，聽見他第一百次重復："下周就換平底鞋，聽見沒？"

蟬鳴漸弱時，驗孕棒出現(xiàn)了兩道紅杠。江鈺凌晨三點在便利店買回二十種不同牌子的試紙，蹲在浴室地磚上等結果的樣子像等待宣判的囚徒。當最后一條試紙也顯出清晰的十字，他紅著眼眶把臉埋進她掌心，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滲進婚姻的年輪。

晨光漫過窗簾時，江鈺正對著手機研究防滑地墊。沈若棉翻了個身，無名指上的鉑金戒圈擦過他鎖骨舊疤。床頭柜的平安鎖在曦光中流轉，像極了當年地下室小窗漏進的月光。